现在看来,他已经打算物归原主,可绝对不是无代价的。他说得再好听,也是要她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她没好气道:“这叫物归原主吧?”
汨罗轻叹一口气:“拿到这件东西,可花了我不少力气呢。”
她怀疑地盯着他:“该不会就是你从我这儿盗走的吧?”
对面这人啼笑皆非:“我若有心盗取,现在还给你做甚?”
宁小闲也不过随口一说,闻言咬唇道:“先验货!”
汨罗这才笑着松开了手。 她将神念沉入海纳袋中,果然见着了一大堆物事,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那几十颗龙象果和青色的巨炮了。她挨个儿数了数,嗯,不多不少,正好九十颗,恰是隐流当中失窃的货物,一样不少。 无论如何,见到这些东西,她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脸上的笑容也如拨云见日,立刻明媚起来。汨罗看在眼里,却向她伸出了手,白晳如玉,十指修长,令人望而心动: “那么,小闲姑娘可有物回赠,以解我相……”最后一个“思”字还没说出来,突然感觉到脑后阴风阵阵,紧接着桌边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紧接着,冰冷如磁石般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府主何必如此心急?”
黄萱抬头望了一眼,顿时巴巴结结道:“神君,神君大人!”
汨罗府主是玉树临风,令人心折;这位神君大人却如雪山莽莽,望之巍峨却不敢亲近。相较之下,她还是觉得府主更平易近人一些。 长天伸手拉开椅子,施施然坐到最后一个位置上。对宁小闲道:“清点过了?”
她点了点头:“嗯,一样不少。”
长天即对汨罗道:“此乃隐流重器,丢失不得。现有劳府主替我们追回,甚是感谢。”
他这般严正以对,又以他的身份说出“感谢”二字,汨罗也只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神君客气了。”
他措词谨慎。绝不会说“份内之事”。免得让对方顺水推舟,随意一笔揭过。他也明白,长天将这东西渲染成“隐流重器”。又说了“我们”,正是要将这份人情揽到自己身上,而不再是他汨罗赠给宁小闲本人的礼物了。 不愧是活了数万年的大妖怪,办事说话都是滴水不漏。一下将她拎清出来。 这场谈判顿时易主,宁小闲也觉得肩上压力骤减。对上汨罗。她总觉得自己的功力还是欠了火候啊,只听长天就接着道:“府主既然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隐流也必厚报之。明晨我自有大礼回赠,管教府主满意。届时请府主来取。如何?”
“哦?”
汨罗当即扬起了长眉。到长天这等身份地位,断然不会空口白话,所以他的好奇心也立刻被勾了起来。想知道甚样的回报能被撼天神君称为厚礼,也能让他觉得满意。 他红唇勾起。缓缓扬起一抹微笑:“明日,汨罗定当拭目以待!”
长天颌首。 正好这时酒楼又端上了菜肴。这次是“活鱼八吃”的主菜了,却是一个直径二尺的大盘子,上头铺着雪花般白嫩的鱼片。这时就可以看出厨子的刀功相当不错,每一片鱼肉都批得极薄,几乎能令人透过鱼肉望见底盘的雨过天青色。 同时端上来的还有几个精巧的小碗,里面装的分别是蒜丝、紫甘蓝、薄荷、紫苏、胡萝卜丝、芫荽、姜丝、洋葱和花生,配上的味料则是红醋、乌醋、花生油、酱油和胡椒。 伙计示范了一下,四人就明白这道菜的使用顺序是先在碗里放上自己喜欢的配菜,夹上鱼肉后再放调料轻拌即食。这也是鱼生的食法,只是和宁小闲在都灵城尝过的那种蘸芥末的鱼生吃法又不一样。她只尝了一口就明白,丁桂的味道清甜、鱼肉紧实近乎脆,的确并不适合与芥辣搭配,反倒是这样自由组合更能品出鱼肉的鲜灵活泼来。 “鱼满堂”所用的丁桂选料严格,都是身长近五尺的生猛大鱼,否则也抗不住活鱼八吃的繁复做法。 宁小闲想了想,还是熬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这袋子,到底如何落入你手中?”
汨罗夹了两片鱼生入口,眯眼品了一会儿,才笑道:“我要到平水关来会神君,所以始终比奉天府军提前了半天的路程。前日夜里赶路时,恰好见着一人偷偷潜入了一处悬崖底下。那儿地形闭合,无风有水,是个风水绝地,阴气极重,普通修仙者绝不喜欢往那里去,我就留了心。随后又望见隐流几位妖将驭器而来,状似寻人。”
“你会无故出手?”
汨罗不像那般好管闲事之人啊。 “那是因为,尽管只是惊鸿一瞥,我却望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汨罗悠悠道,手里光芒一闪,已执出一面镜子。宁小闲看了一眼,就恍然道:“分光镜!”
这面镜子,正是她在驰明城借给汨罗的分光镜,能照出神魂的本来面目。“你借我的那面镜子炼化之后,我只须全神凝视,就能看出神魂的真容。那名修士看起来都有四十出头了,可是神魂面貌不过是二十余岁的清隽少年,这样表里不一的家伙,除了阴九幽之外,恐怕只有你们身边那一个了。”
宁小闲和长天互视一眼,暗道这人终于探明了涂尽的存在。 “再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要对付一个炼神期的修士没甚难度。”
宁小闲目光闪动,急切道:“那么阴九幽的分身呢?”
“逃了。”
见她杏眼突然瞪大,汨罗将手一摊,“嘿,莫要这般看我。我对付魂修这种怪物还没甚心得,只是我也打伤了它,估计它得好生修养一阵子了。”
“还有呢?”
她锲而不舍,不信这过程如此简单。 “没了。”
面对她不信任的目光,汨罗笑道。“哪有凡事都如此复杂?”
他优雅地取酒漱了漱口,站起身来,“军中要务不少,恕汨罗要先行一步了,几位慢用。”
长天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慢走不送。”
那个火红的身影当即转过去,行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对黄萱道:“黄姑娘。今日城北莫大富府上给自家老祖宗办八十大寿。请了方圆百里之内最负盛名的邹家班子搭台唱戏,大飨友宾,你若有兴趣不妨前去一听。”
一听有热闹可凑。黄萱眼睛立刻亮了,浑不记得追究这人为什么知道自己姓名来历。汨罗望着她微微一笑,红眸扫过宁小闲,这才转身走了。 他步履潇洒。速度却很快,转眼行踪已杳。 两大美男原本令整家酒楼蓬壁生辉。现在走了一个,大家都感可惜。长天却老神在在地提箸,喝酒吃菜。骚狐狸走了,他心情自然是说不出的舒畅。 宁小闲望着他奇道:“你不是忙得要命。怎地有空出来?”
他微微一笑,金眸中波光一片,却传音给她道:“想你了。自然要过来。”
他再忙也会抽空透过魔眼查看她的情况,骚狐狸想趁虚而入。他怎能不过来巩固阵线? 宁小闲不防他把这火辣的情话张口就来,俏面当即不争气地红了。待移开目光,手上一暖,却是他伸手过桌底,将她紧紧握住了。她挣了两下,都未能挣脱。 黄萱没留意他们桌面下的小动作,只睁着圆眼道:“姐夫要陪我们逛街么?”
这声姐夫实在是怎样听怎样顺耳,所以长天也罕见地对她笑了一笑:“一会儿自有人来陪你逛。”
宁小闲正惊讶于他的好耐性,剩下的菜肴也一一端了上来。最先是一口烧得沸腾了的石锅,底下还点燃了薪炭。锅里头有鱼有虾、有白贝有蔬菜,味道自然是鲜美得很,待吃得见了底儿,店家再端来热乎乎的白粥倒入锅里,重新调味,再撒上碧绿的葱花,这又成了鱼粥火锅,于是“活鱼八吃”的最后一吃也终于上桌了。 凭心而论,莫说是活鱼八吃,就是十八吃她在华夏也尝过。然而在这里能品味到熟悉的滋味,实是意外之喜,重点反而不在吃上了。 待得付帐的时候,黄萱抢着要掏钱。长天再怎样也是一宗之主,怎会让一个小姑娘请客,当即抛出一锭银子到伙计手上。 宁小闲惊奇道:“你哪来的银子?”
她惊讶的语气太甚,黄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神君大人自己带钱有什么奇怪的。长天闷哼了一声:“找火工营支取的。”
她杏眼眨了眨:“怎会?我没见着支取纪录哇。”
“走吧!”
这尴尬之事他不欲多谈,拽着她的手迈步而行,她忍笑道:“你上次到底是怎样……”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沉声喝道:“闭嘴!”
待得走出鱼满堂,街对面也走过来一个俊美少年。黄萱眼睛立刻亮了:“沉夏怎么来了?”
沉夏向长天点了点头,才向她伸出手道:“手头无事,就来找你了,走罢。”
黄萱明显动心,却又望着宁小闲犹豫道:“可是我……”方才似乎看到小闲姐姐的目光里含有求助的意味。 沉夏笑道:“你不是想看戏?我陪你去罢。”
小姑娘立刻吐了吐舌头,向宁小闲投来歉疚的目光。后者苦笑一声:“去吧。”
果然是不靠谱的盟友。 黄萱嘿嘿一笑,跟着沉夏跑远了。 宁小闲叹了口气道:“你将沉夏找来的?”
这家伙神通广大,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七里之外通知了隐流营地里的沉夏过来。 他嗯了一声:“还想再走走么?”
这般良辰美景,怎能被一个小灯泡碍事? 她转了转眼珠子:“要!”
##### 再接下来,长天果然恪信守诺,陪她一家一家商铺逛过去,不露半点着急。 然而这条街再繁华,也总会踱到头的。越到街尾,店铺的装潢档次越来越低,光线也越来越暗。到了街口巷末,只有一家小小的店面,连招牌也没有,只在门上画了一颗玉石的形状。 这样的店,她自然没有兴趣光顾,长天却站定了:“不妨进去看看。”
他这一路上默默陪伴,现在突然开声,她自然听从。 掀开了不知道已经变作什么颜色的门帘进去,里头的柜台都是摇摇欲坠,四条腿缺了一角,勉强拿书卷垫上才能保持平衡。 柜台后面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打盹。 长天伸出修长的手指,重重叩了几下台面,这老头才醒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道:“啊,几位客人,看中什么喜欢的了?”
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酒气。 宁小闲跟着走进来环顾左右,皱起秀眉。她现在眼光已然养得很刁钻,瞥了几眼就看出,这里头的玉器有一半是假货,另一半则是下等货色,里头最贵的一只玉貔貅,玉料和雕工都很普通,身价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并且表面还蒙了一层灰,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擦拭过了。 可见莫说是修仙者了,就算凡人也不喜光顾这家店,长天又怎会带她走进来? 此时长天却点了点头:“有。”
取出三十银子放在桌上。 老头子见了钱才信他是真要买东西,赶紧将这银子接过来反复摩挲了好久,被眼屎糊住了大半的老眼眯成一条细缝:“客人真是豪爽,这店里无论什么,您都可以拿走!”
长天微微一哂:“起来。”
老头一愣:“什么?”
“站起来。”
老头子颤巍巍站了起来,长天招了招手,他坐着的那块凳子就凌空飘出来,安安稳稳地落到地上。 宁小闲这才看清,这其实也不是椅凳,而是正正方方的一块大石头。大概被坐得久了,连棱角都磨平掉。 现在旁边两人都明白,他丢出这么多钱居然不过是要买这块实心的凳子罢了。宁小闲展开神念,仔细看了这块大石头几眼,也是微微咦了一声。 接着长天化掌为刀,轻轻一敲,这块大石就从中均匀地裂作两半。 紧接着,一蓬耀眼的红光探出,将这小店照得犹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