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在离开了云梦泽之后,这个宗派和她之间已经没有直接的仇恨了,连利益纠葛都谈不上,现在为何要和她、和隐流对着干? “说来我运气不错,乾清圣殿要散播这流言而找到的凡人,有一个本就是奉天府的手下,他即把此事上报给我。”
奉天府利用应声虫,在人间组建起了庞大的情报网络,这种流言蜚语的传播正好就在网中。 难怪他追查起来的速度,比涂尽更快。“乾清圣殿何必要与隐流作对?”
她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不意居然把它说了出来。 开了口就好。汨罗嘴角轻扬,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不去逗她:“再顺藤摸瓜去查,才知道布下计划在全城泄密的,不是乾清圣殿的殿主闻无命,而是副殿主桓公替。怎样,这一下就恍然了吧?”
乾清圣殿的秘密,是那么容易被打探的么?在他授意下,奉天府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去查,还折损了几名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内应,到了他嘴里,也只用了“顺藤摸瓜”这四个字就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原来是桓公替。宁小闲的确恍然了。 桓公替和她有杀子之仇,至今未能得报。人类有一种情感叫做移情,又叫爱屋及乌,同样地也有一种情感叫移恨,又称恨屋及乌,他不知道蛮祖就寓居在皇甫铭识海之中,因此蛮祖杀掉了桓松玉后,桓公替只能给自己的仇恨寻找寄托的目标,那即是撼天神君和宁小闲。 “乾清圣殿的殿主闻无命并不打算与隐流为敌。偏巧这消息传上去的时候,正好撞在桓公替手里,他情知如果报与闻无命,恐怕后者为乾清圣殿着想,会将这秘密暗中压下,不使人知。闻无命此人喜欢谋定而后动,就算他能出手夺神魔狱、征讨隐流,估计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桓公替恨你入骨,等不及那么长时间了。”
乾清圣殿一直居北,在中京并不像奉天府那般经营久远,可是要散布一个流言也是轻而易举。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桓公替怎会接到这个消息?”
为何偏偏是乾清圣殿?并且他们拿住狼獾妖吴婆婆之后,涂尽搜索了她的记忆,也确认余英男并未向其他人再透露这个秘密,至少在吴婆婆出来办事之前。 汨罗沉默了一会儿,似也在细思。 雪下得越来越密了,却不能在两人身上停驻。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十里长街上,气度自不凡,尤其汨罗形貌异于人类,犹如天人。咳,天人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非人,所以旁边凡人都下意识地纷纷避让。 汨罗突然道:“前两天在白玉京内坠亡的小女妖,是灵浮宫的侍女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 “许是她走漏的?”
宁小闲摇了摇头:“我截住了她发往皇甫铭包厢的消息。”
只这一句话,汨罗就能解读出来许多讯息,不由得向她竖起拇指:“好手段。”
像天上居这样的大商会最重名声,办起事来一定强调公正不阿、一视同仁,居然还肯给她偷开方便之门,这姑娘也真有本事。不过他旋即道,“那么她发往乾清圣殿的消息呢?”
“我……”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卡住了。 汨罗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然是旁观者清。她身在局中,就撩不开前面的重重迷雾。 是呵,侍女既能发讯给皇甫铭,为何不能发往乾清圣殿?像白玉京这样的大型发卖会,随时都有新拍品临时加入进来,所以大宗派都会派人在摘星楼内定点守候,乾清圣殿想必也在其中。 阴九幽的分身潜入青阳居找上余英男的时候,要她将秘密透给乾清圣殿。余英男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并不听从,却想以蚍蜉撼树,这般自不量力的结果就是当场横死。她在逃离虬闰包厢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悔不迭,这才重新记起了阴九幽分身的交代,决心拨乱返正? 至于走漏出去的消息,经过汨罗这么一点拨,宁小闲也已豁然开朗。侍女既然能将消息发给皇甫铭,为何不能同样发一份给乾清圣殿,等若再上一重保险呢?甚至她可以先将消息通过天上居递给乾清圣殿,而后离开,过上小半刻钟再通过同样的方式发往皇甫铭的包厢,反正摘星楼内人人佩戴面具、隐去身形面貌,接消息的小厮怎知道她先前来过? 说不定这方法就是余英男交代下来的。都说人有“急中生智”的时候,或许她终于精明了这么一回。 这也是宁小闲虽然用出了吐真剂,却没从小厮嘴里得到这个重要讯息的原因。吐真剂只能令人说真话,却不能令人说出自己也不知的情报哪。 想到这里,宁小闲不由得苦笑。她的确拦截了余英男发给皇甫铭的遗讯,却防不住她的其他动作。 这个女人,连死了也要和她作对。 其实从阴九幽分身遁入青居阳开始,这件事就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这么多年来都有长天从旁悉心指点,她吃的亏不多,这回却是一个天大的教训,令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后续激发的蝴蝶效应就再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天驻守白玉京的,乃是桓公替?”
所以这消息才直接递到了桓公替手中。后来这人又谋划了好几天,这才将流言全面散播开来。他做得也确是隐秘,连魂修一时都查不到真相。若非运气不好,找来办事的地头蛇里恰好有奉天府布下的暗桩,恐怕直到宁小闲离开中京,也还没查出幕后操控者。 意外,果真就是由一连串的巧合构成。 若她没记错的话,乾清圣殿今晨就已经离开了中京,往西南而去。发卖会既已到了尾声,这宗派就要继续去争新的地盘,它就如同鲨鱼,一定要寻找最肥美的猎物下手。而桓公替选在大军开拔之前再散播出去消息,显然是打人一拳的同时还要防人一脚,惟恐她探知真相后打击报复,所以随着大军先走为妙了,留她在中京面对愈演愈烈的谣言。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她是没法找这人晦气了。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办法。 汨罗点头:“恐怕是的。”
听着足下松软的新雪发出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他接着又道,“你在中京的境况不好;出了中京,恐怕更危险。”
“所以呢?”
自己的处境自己知道。虽说关于阴九幽和巴蛇的流言被风头更劲的两个八卦盖过去了,可是有心人却不会忘记。神魔狱、两个被困的神境,还有数也数不尽的宝物,这些加在一起是何等巨大的诱|惑?莫说普通修仙者了,就是神境大能也要动心!若让她知道旁人身上有这样丰沛的资源,她说不定也要出手行抢的,毕竟在南赡部洲,抢、劫、杀、夺一直都是修仙路上的主旋律啊。 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从中看出个端倪来?如今岂非已经有人对隐流的属城动武了么,想试探流言的真假。 更不要说,她还有个心腹大患:皇甫铭。 “所以,你需要一个强大盟友,来巩固隐流的安全。”
她挑了挑眉:“你?”
“对,便是我,便是奉天府。你应该已经收到邑荣城的消息吧?那一次驰援,就算是奉天府的诚意。”
宁小闲不语。 汨罗停下脚步,对她正色道:“有奉天府相助,觊觎隐流的人至少会减掉四分之三。你也不可能在中京呆一辈子,并且随着发卖会的尾声临近,你的处境也越来越被动。我可以大军相护,直到你西进汝平关,得到隐流大军接应为止。”
汝平关在中州以西。汨罗之所以提到这个地点,是因为赤必虎领导的隐流主力军现在正往西南大本营而行,宁小闲若是发讯让他回头赶来勤王,那么以双方的脚程来算,就很有可能在妆平关会师。身处数十万大军之中,她就是彻底安全了。 白玉京发卖会期间,天下人的眼睛都看向这里,因此整个中京维系着奇妙的平衡,哪个势力也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可是随着发卖会结束的脚步越来越近,众多宗派已经踏上返程之路,留在这里的势力少了,原先那种秩序渐渐消失。诸如乾清圣殿、镜海王府里的猛人,敢不敢向隐流发难呢?那可真不好说。 奉天府也算是南赡部洲中部的地头蛇,力量强大,若得它声援,原本蠢蠢欲动的人或许就收敛手脚了。 问题是,汨罗当真这样好心吗?她可没忘记,这家伙在隐仙峰大战后拣到她时,可是打算与她结为道侣的,并且以武力相求。如今他会大发善心? “条件?”
对上汨罗,谁也不能不多长一个心眼。 汨罗蓦地转头向她,眼里写满了深情,声音也变得款款诱|人:“你莫嫁与巴蛇,如何?”
宁小闲冷冷觑了他一眼,连吭声都懒得。她从不拿自己当交易的筹码,这家伙早该知道才对。 汨罗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那么,十年吧,你等我十年?”
宁小闲直接道:“再见。”
大概是她杏眼里满满地都是不信任,汨罗耸了耸肩,终于敛起脸上的表情道:“算了,你不答应也就罢了。我会送你西返。”
他改姓雷了?这一下轮到宁小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果然汨罗话锋一转:“不如你若觉得心下不安,定要补偿我的话,那就代我向撼天神君讨一个承诺。”
他讨要这个承诺的对象不是她,而是长天,再没人比她更清楚巴蛇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不过总好过他再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来得强,宁小闲也就低声道:“你说。”
汨罗沉声道:“我今次送你西返,若是日后奉天府相求,还请撼天神君出手助我一次。”
她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没了?”
“没了。”
他重又笑得勾魂夺魄,似乎方才的郑重只是她眼花了。 她却对这样的笑容免疫,只狐疑道:“就这样?”
“就这样。”
汨罗见她目光闪动,显是全然不信,他只好脾气道,“你若不信,我们定下盟誓就行。”
这援军也来得太容易了些。宁小闲将信将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天上要掉馅饼到她碗里来,她怎么舍得不接?再说隐流如今的处境的确不妙,若有奉天府相助,即可大大缓解。这份援助对隐流来说即是雪中送炭,她还没有傲娇得敢称不要。 “那……好。”
她的口气还有些犹豫。 两人脚程很快,前方拐弯即可望见得愿山庄的大门了。 汨罗一拍巴掌,轻快道:“那便这样定了。明日正午,你请我用饭罢!”
宁小闲微愕:“为何?”
汨罗笑道:“我帮了你这样一个大忙,于情于理,让你管顿饭都不为过吧?”
宁小闲只得悻悻道:“不为过。”
她倒不是小气,只是不愿与这妖孽独处过久而已。可是她心底也明白,汨罗既是重现中京,就要借着公开场合亮相。并且与她同席用饭,正说明奉天府和隐流靠得愈发近了,正可对暗处的敌人有些震慑之效。 所以她想了想:“那就聚贤阁吧。”
这也是中京内的老字号,招牌打响了愈六百年,平时也是宾客如云,正合他高调重出江湖的算盘。 他听她点了“聚贤阁”这地方,就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也不由得暗赞她心思机巧。眼看宁小闲转身而行,显是要回庄了,他突然道:“宁小闲。”
“何事?”
她立刻驻足停步。 汨罗欲言又止。 过了几息,他才苦笑道:“无事。”
宁小闲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淑女,随后转身走了。 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从他视野当中消失了,汨罗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目不转睛。 他本想向她解释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