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人类的本能:强力宗派才有自保之力,他们的领地就是这乱世当中的一方乐土,可保他们不受战火荼毒。 这也是潇离府辖下的燕灵州百姓逃往相邻的隐流地界的原因。而对中小宗派来说,领地内人口的大量流失,一定会造成经济萧条,输送给仙人的供养更少,宗派力量更弱。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因此多数宗派都像潇离府这样,对平民进行严格管控,以高压手段阻止他们离开领地。 如隐流这样的强大妖宗当然也不好干预人家的家务事,只得对外宣称,只要难民能够成功跨入自己地界,就能享有隐流的保护。 过去的三百年间,作为一个老牌的人族超级大派,朝云宗就面临着这样恶劣的环境。而权十方接任掌门、巩固手中的权力不久,就对外宣布一项重大举措,这是连全大陆其他大宗都为之侧目的改变: 朝云宗不再无偿支援周围的小宗小派。 南赡部洲东南部尽数哗然。 要知道,万余年来朝云宗一直持公秉正,抑强扶弱。但凡有弱小宗派受到旁派欺侮,朝云宗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都会出手相援。因此南部地区的局势在全大陆来说相对平和。 不过随着硝烟在大陆上四处弥漫,朝云宗无偿为其他宗派维稳求和的代价一定越来越大。宁小闲不知道朝云宗实际的内务如何,但权十方一定不会无故作出这项重大改变。 朝云宗在南赡部洲来说都是树大根深的仙派,这也意味着它在许多方面会墨守成规。在权十方之前的所有掌门,哪怕是白擎这样不问世事的,也仍然坚持祖辈传下来的旧制。她都不敢想象权十方要动这条规矩,遇到的阻力会有多大。 然而他居然办到了。 朝云宗传递出来的讯息很明了:想要我帮你打架,可以,拿钱来,拿东西来,同其他附庸宗对主宗一样进贡仙银吧。 这举措一现,东南部立即沸作一锅滚水,无数小宗派跳出来纷纷谴责朝云宗的鼻子:凭什么不支援了,为什么就不支援了,你们宗派一贯以来的气节不要了么? 宁小闲看到这里,不由得嗤笑:“这世上有些人吃惯了白食。有朝一日吃不到了,就要冷笑跳脚怒骂。”
朝云宗对此既不辩解也不争执,只在三次通报之后,将门下大队人马从两个战场上撤了回来。少了它的支援,其中一个小宗当场覆灭,另一个宗派见机转舵,愿为朝云宗进贡,这才重新得了支援。 沸沸扬扬二十余年,直至众人明白事成定局、不可逆转,指责朝云宗“不义”的议论声才小了下去。 自始至终,权十方都站在这个漩涡的最中央,不曾退让一步。 而令旁观者都无比惊讶的是,朝云宗内部居然谐和一片,没有冒出来多少反对声浪。显然权十方将门派内部掌握得极好,甚至获得了长老们的鼎力支持。 那都是冥顽不化的榆木脑袋啊。在宁小闲想来,换作她自己也办不到这一点,偏偏权十方做到了。 这人身上,就是有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奇特力量。 但无论如何,朝云宗这两百多年来在权十方的掌管之下,不仅没有衰弱下去,反倒再度蓬勃,连领地都不动声色地增加了三个大州。宁小闲观看密报的时候,就瞧见上面明晃晃地标注着,朝云宗目前也有战事缠身,因此要购买大量军需。 灵丹伤药当然也是军需之一,甚至千金堂的生意也被他照顾到了。 “能从陈迂的清规戒律中挣脱出来,当浮一大白。”
宁小闲尾指轻轻扣碗,发出叮叮两声,“这里没酒,就以茶代酒吧。”
权十方一笑,与她举盏一饮而尽,才拭了拭嘴角:“你亲自前来,就为签这一纸交易?”
他的动作还是一贯优雅,宁小闲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奇异的锋锐。若说权十方从前温和如玉如水,现在却内敛得像立在鞘中的神剑,平静、冷凝、沉著、自信,不发则已,一鸣惊人。 从前的他稳重温敦,循规蹈矩,又有些许木讷,可是现在坐在宁小闲面前的权十方深沉如渊,再也不是她能够一眼望穿的了。 时间是刀也是剑。三百年光阴,三百年险恶,终将这块璞玉打磨得光彩焕发。 “交易做得。我们守望互助的契约,这三百年来都未解除,因此我再额外赠你价值百万灵石的丹药。”
她顺手签下自己名字,将契约递给他。昔年隐流东征,朝云宗出力甚巨,否则广成宫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拿下。那时达成的友盟关系至今未破,所以宁小闲的资助也是有理可据。 权十方拊掌笑道:“却之不恭,多谢!”
“另外,我还有一物要请权师兄过目。”
她从怀中取出另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几个人名,“这些都是朝云宗人罢?”
“是。”
权十方接过来一看,慢慢皱起长眉:“这是何意?”
“渡劫当天,汨罗逮住了蛮人的探子,送过来一本花名册作为贺礼。”
权十方何等聪慧,一点就透,当下面色微变:“这条子上的人名,都是蛮人?”
“蛮人,或者蛮人后裔,归属于镜海王府那一脉的。”
宁小闲缓缓道,“镜海王府撤离大陆三百多年,可是蛮人留下的秘探一直不曾被根除。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在南赡部洲开枝长叶,渗入了不少宗派。”
权十方将条子上所写的人名记住,手指一搓,纸条就化作了飞灰,“消息可靠?”
“确凿无误。”
权十方一颌首:“好,我自会处理。”
他根本不问证据。宁小闲敢将这条子递给他,就是确凿无误。 他神色不变,宁小闲却知道这几人性命堪忧了。 两人对立无言,只有窗外雨水拍打湖面屋檐,沙沙作响。间或一声滚雷,拖得长长地从头上过去了。 好雨知时节。权十方却说:“过犹不及,三天三夜,这雨也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