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十息,大树就彻底失去了生命力,变得如同炉子里取出来的焦碳。 此刻这小山谷中的景象,看起来就如同焦土地狱。 宁小闲还是没有现身。 曹牧这时反而不着急了,双目紧盯着眼前的湖水。他释放出来的黑血中,包含了浓厚已极的煞力和巫毒,这其中任何一样对仙人来说都不啻于穿肠蚀骨的剧毒,何况他一下就放出来两样?那都是天底下生灵的克星,当即将这山谷中的生命都侵蚀殆尽。 就算这里有人,也该无处藏身了罢? 可是他知道,想将玄天娘娘逼出真身,没有那么容易。 眼前的湖水先前经过黑血浸染,粘稠腥臭得如同墨汁。可是大树和岸边的绿地将黑血都吸走之后,湖水反而又开始澄清了。 最后,它变得和先前一样清澈见底、平滑如镜。 曹牧嘴角微微一扯,因为他分明看到,湖水正中央倒映着一棵巨木的身影,高大、伟岸、枝繁叶茂! 半盏茶之前,谁都觉得这片倒影美轮美奂,可是现在却只感觉到毛骨悚然,因为——真正的大树已经死了,被煞力蚀成了灰、消散于无形。 那么,水中的倒影又是哪来的呢? 果然,秘密就在湖水当中: 这个幻阵真是布得巧夺天工。如果湖中真正的大树不死,谁也发现不了湖面上倒映的树影居然是假的。 找着了这真实世界中唯一的假象,曹牧当然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他站起身,撩起衣摆,而后从从容容地跳进了湖里。 体表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浸入了冰水里面。而后—— 他再度脚踏实地。 眼前的一幕再熟悉不过了: 绿意盎然的山谷、谷中平滑如镜的湖面,以及生长在湖水正中央、那一株参天的大树! 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场景,仿佛他前面做的都是无用功。 曹牧却不恼火,他知道这一回走进的,才是宁小闲真正的藏身所在——湖水中的逆世界。 这片小小山谷,空寂无人的弹丸之地,南赡部洲大名鼎鼎的玄天娘娘就藏在这里。 捉迷藏的游戏好像又回到了起点,曹牧重新蹲下来审视湖水,打算再发觉一些线索。 不知何时,树上有一片青叶飘下,也终于在这明镜似的水面上荡开一层细细的涟漪。 而后,湖中的景象突然变了。 原本湖面只映出巨木的倒影,如同静物写生。哪知涟漪荡开来之后,水中的倒影层层晕开,那些斑斓的色块奇异地拼接、重组,慢慢变作了新的影像。 曹牧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水纹已经平复,这时的湖面就像一块幕布,居然呈现出了连贯的影像。 这是群山环绕的所在,而在山之南、水之畔有一大型聚落,房屋低矮却结实,其中居民往来穿梭,看起来富足而祥和。曹牧却留意到了其中不少人臂上、腹部、背部或者干脆就是脸上刺就的纹身。 这纹身很罕见,也是一棵茂密的树,虽然看起来实在有些抽象了。 孤木部族!这些精壮的蛮人,赫然就是早已消失在历史当中的孤木族成员。 弄清这一点再仔细看,当会发现许多孤木族人身上都带着精巧的木件,男性配着木鞘,或者腰带上系着木制的摆件,女性则佩着木簪,或者戴着木雕坠饰。 大型聚落正中央,层层建筑的拱卫之下,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青木,它的树冠如此厚实,以至于大半个聚落的房屋都能躲在它的荫影之下。 不必有人解说,曹牧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二百多年前孤木部族还未被圣域屠灭之前的场景,不由得屏心静气。 画面一转,竟是在部落百里之外,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孤木族少年倒在地上,脖子都被拗断。有个男子俯下身,从他身上取走了一根细长的树枝。 枝子看起来很新鲜,甚至还带着一片青绿的叶子。这男子将树枝拿在手上掂了掂,状甚满意,这才一头扎进丛林当中,消失不见。 曹牧的脸色却很凝重,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男子的身份,正是啚末昔年的得力手下。孤木部族与世无争,啚末的手下万里迢迢跑来这里杀人作甚?必然是得了主人的命令,来这里抢走神树的树枝。 孤木族人在顺利通过了成年礼之后,会得到神树赠予的护身符,也即是树枝一根,从此得到神树赐福,身体更加强壮,伤口愈合速度加快。当然毫无疑问地,由于生命的源火旺盛,生育能力也会加强。巧手的孤木族人,会将它雕作自己心水的形状来佩戴。 关于当年谁将神树树枝进献蛮祖一事,乌谬早有怀疑,然而曹牧今日亲见,才最终坐实了他的推测。 果然,无论是谁将神树树枝献给了蛮祖,都出自啚末的授意。 这是啚末对乌谬的背叛、对盟族的背叛,也是对整个沙度烈的背叛! 纵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可是亲眼目睹以后,曹牧还是忍不住在心中低叹一声。如果啚末少些私思,少弄些权术,沙度烈如今也不会遭此动荡了。 嗟叹中,又一片树叶离开枝头,在飘落的过程中由绿转为金黄,最后同样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打散了原有的影像。 等到波纹重新平复,湖面上映出的赫然是另一派景象! 原本宁静安详的孤木部族喊杀声震天,漂亮的木房烈火熊熊,可是每一个孤木族勇士依旧勇猛奋战,连黄口小儿和耄耋老人都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家园。一时受了伤,只要不是断头、腰斩这样的致命伤,伤口表面都会闪着一层淡淡的青光,而后创面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这样神奇的力量,帮助整个孤木部族在敌人数量几倍于己方的包围中,在对方连绵如潮水的攻势中,依旧顽强如坚岩! 整片森林都被大火包围,烈焰滔天。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箭自天外飞来,连嚣张的烈焰都乖乖中分,不敢阻在它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