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是地道的乡下人，穿着普通干净的衣裳，见到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哎哎！好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丫头，这么多年不见，长得真俊！像你年轻的时候！”
外婆拉着凉俏俏的手，扯着她坐到沙发中间。凉俏俏见妈妈是真心高兴，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谢谢外婆。”
“来来，这是外公外婆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外公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塞了多少钱。凉母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幕，她盼了很多年。凉俏俏的眼角跳了跳。每一次，外公外婆突然对自己这么好，都是因为有事要求妈妈。她很不习惯这么多年来，互为陌生人，不管不问，突然又亲密无间的。凉俏俏装不来。“爸，妈，你们进一趟城不容易，我这就给你们弄饭，吃完午饭再回去。”
“哎呀，不麻烦不麻烦了，”外婆脸上带着笑容，快步跟着凉母进了厨房。凉俏俏和外公坐在沙发上，她忙不迭同外公错开了些，坐到另外一个沙发上，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外公，你吃点儿零嘴儿，我去看看厨房要不要帮忙。”
“好好，你去，不用招呼我。”
“妞儿啊，这些年，不要怪爸妈狠心哪，我们也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凉俏俏听到里面轻轻啜泣的声音，下意识停下脚步。“我们都是为了你弟弟啊，这些年，你弟弟在村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前些日子房子倒了，砸着了邻居，他打工挣的那点儿钱，全都赔给人家，现在我们家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弟弟家的几个孩子，还喝不上奶粉……”外婆一张嘴就开始诉苦，说的都是凉俏俏舅舅的那点事儿。重逢的那点儿尴尬喜悦，瞬间降落至冰点。原来如此。凉俏俏心底透凉。原来，外公外婆找到她和妈妈，还是为了要钱！要钱补贴给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补贴给妈妈的弟弟，她的亲舅舅。“妈，你知道我们得到补偿款的事儿了？”
凉母的脸色变了变。凉俏俏站在门口，抿唇不语。她不想偷听，可是又很想知道，外婆这一次又准备了什么样的花招，意欲吸干她和妈妈仅存的一点儿积蓄。也许凉俏俏在母亲这里收获了太多的爱，所以才很难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如同吸血鬼一样，死命地吸住妈妈，就想补贴给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妈生的不是吗？为什么会有贵贱之分？深吸一口气，凉俏俏静静地站着，她就是要看看，到底对方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戏码。“你这孩子，什么钱不钱的，现在不是你弟弟遇着困难了么，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你这个当亲姐姐的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外婆一脸朴实相，说话做事，却愚昧至极。凉母沉声道：“妈，今天是咱们团圆的日子，我不想说这些。”
“哦哦，对对，咱们不说这个，不说。”
外婆干笑一声，继续帮凉母摘菜。凉俏俏悄然离开厨房，回到客厅，一直有些魂不守舍。脑海里，当年爸爸离世后的事情，一幕幕，都印刻在脑海里，从未忘记。爸爸去世了，还是背负着骂名和很多债务去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来参加葬礼，没有安抚劝慰，没有温情脉脉，竟然同那些东方集团的人一起，指着妈妈的鼻子骂。他们说妈妈当年眼瞎才会嫁给爸爸，说他们没有这样的女儿。舅舅家的两个弟弟，拿着石头追着她打，说她是贼的孩子。来自陌生人的伤害，也许只是一道血口子，时间长了，总能恢复。来自血亲的伤害，才伤筋动骨，难以消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跟妈妈都在不断地搬家，安稳下来后，妈妈就开始了漫长的还债之旅。她经常加班补课，为了多挣点儿钱，后来又去别的培训机构，上周末班，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的时候。凉母当时握着凉俏俏的手说，“你想学什么，就告诉妈妈，苦了谁，我都不会苦着你。俏俏，你记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一个自由的人。”
前提是，凉俏俏必须足够优秀。凉俏俏也做到了，足够优秀。望着餐桌上逐渐丰盛起来的菜肴，凉俏俏回过神，进了厨房，给老妈帮把手。午餐开饭，一开始气氛还不错，外公外婆说起凉母小时候的趣事。然而过了一会儿，事情就开始偏离之前的话题，说起来小时候舅舅凉易是怎么对凉母好的，这些年又是如何惦记姐姐。凉易的四个孩子，最小的已经会叫妈妈，还时不时地惦记着叫姑姑。凉俏俏轻轻地把筷子放下。这顿饭，是别想吃得消停了。果然，凉母也轻轻放了筷子。“爸，妈，有什么事儿，你们直说吧。”
一直绕弯子，也实在没意思。外婆干笑一声，“今天是团圆的日子，不提不开心的事儿，啊，来，吃吧孩子，吃吧。”
凉俏俏望了一眼外婆，“舅舅不在，也谈不上团圆。”
这一句话，可算是给了老人家下坡的借口，她直接抹起眼泪，低声道：“你舅舅家里苦啊，他盖房子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人，自己还摔断了腿，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
“家里四个孩子都吃不起饭了，最小的那个都饿得没有奶吃。”
凉俏俏接下外婆的话，替老人家补充。“对，对对对，俏俏你知道啊！”
外婆又惊又喜，浑然不觉得她说得有什么不对。凉俏俏抿了抿唇，“舅舅家出了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妈妈这些年辛辛苦苦拉扯我，没钱的时候只能等到菜市场收摊捡还算完好的菜叶子吃，”她望着外公外婆，“那时候，您二老在哪儿？有没有跟舅舅说，我当时都快饿死了？”
“俏俏。”
凉母沉了沉嗓子，淡淡地道嗷：“怎么跟外公外婆说话呢。”
她看向外婆，“妈，你继续说。”
凉俏俏气不过，薄唇抿得紧紧的，现在开始要钱了。每次知道她和妈妈手里有钱，外公外婆都是这个伎俩。“他们家苦啊，几个孩子可天地在家里造，家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你弟媳妇又是个不做活的，只能靠着你弟弟一个人……”外婆还当真说起来。凉俏俏轻笑一声，这边，凉母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