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甜水二巷。 这过了年,冬天的影子便开始淡了。取而代之的,春的脚步就开始近了。甜水巷沿街的酒肆、铺面,也顾不得早些时候的严寒,一大早就支棱了起来,只等着贵客盈门。 可惜路过的人虽多,但以平头百姓居首。这些都是卖力气活的苦哈哈,有的都将自个卖到某家豪门大户府上,囊中羞涩得紧。只有少数豪门贵仆带着或多或少的随从,去胭脂店寻那上新的胭脂,取些明国来的香皂、香水。 也有取那裁缝铺子取做好的衣裳的,许是为着出门,赶紧着穿。还有排在味道一绝的糕点铺、包子铺抑或是烧饼店、粉面馆跟前,和其他府上的仆役、丫鬟婆子边说笑着,边拎着食盒等着买些吃食回府。 坐在马车里的奥屯阿虎便是这个时候,乘坐马车前往户部尚书高夔的府邸。因巷子不算宽敞,行人又颇多,所以行走时,马车的速度并不快。 当路过一间招牌为‘上京炊饼店’的铺面时,他让车夫帮自己去买了张饼及卤水蛋。或许真是从上京城来的,这炊饼店不仅卖吃的,还卖带有明国特色的奶茶。 只是价钱比起上京城来贵了一倍不止,甜度也比不上。而且羊膻味儿也没怎么处理干净,奥屯阿虎觉着,铺面的掌柜可能是山东行省的新移民,而且兴许根本就没去过上京。 因为只要去上京喝过一回奶茶,就知道正宗的东蒙古奶茶是什么味道了。 如此到了高夔府上,门房马上将其迎了进去。 因当今圣上身体抱恙,所以朝会完全停了。高夔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儿便没有早早的去上值。事实上,他也是为了等奥屯阿虎的到来。 早在显宗朝时,奥屯阿虎的父亲奥屯忠孝,便对高夔有提拔之恩。彼时对方还是地方上未中举的士子,家徒四壁,生计颇为艰难。奥屯忠孝则刚榜上提名不久,在地方上为官。 见高夔读书刻苦,又颇通文墨,便起了爱才之心,施以钱财,加以笼络。后来高夔果然高中,那时奥屯忠孝正值治理水患有功,被调回朝中任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 对于这位受过恩惠的后辈,自然是不吝啬招抚。 高夔自己也会钻营,做起官来很有一套。在地方上,无论官名,都对其交口称赞。并且还胆色过人,曾为招抚治下一山匪,只身进山。许下为其平反冤情,既往不咎的承诺后,果真招抚为己用。 前几任上官平不了匪乱,也自此消弭。 后来召回朝中,先后在礼部、尚书省、户部任上任职。无论是喜欢他的还是不喜欢他的,最后都对其称赞颇佳。用后世的话来形容,他这是有社交nb症。 也正因此,在完颜永济被杀,完颜珣继位的动乱里,他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能更进一步,得了户部尚书的官职。 这其中,自然也有奥屯忠孝遗泽。从前奥屯忠孝的党羽,在其失势后,大多投了这位户部尚书。 有这份父辈恩情在,奥屯阿虎来到汴京,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初闻贤侄至府上,我真是惊喜得不敢信呐。想当年恩公受累出京,我却人言微轻,不能帮衬一二,实在有愧恩公大恩啊。”
高夔见到已人近中年的奥屯阿虎,颇为激动感慨道。 “劳伯父挂念了。小侄当年受父所累,却能顺利回辽东安置,少不得伯父其中转圜、帮衬。家父后来知晓,也赞叹有之的。 只是近些年时局动乱,辽东又割据关外,与中原联系断绝。小侄自保尚难,也就疏于走动,还请伯父体谅则个(我)。”
奥屯阿虎恭敬的行完礼,满脸歉意道。 “贤侄这话可就不通情理了。时局多艰,贤侄不计较为伯疏于招抚便是大好,何来怪罪走动?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能看到恩公后人平平安安,便已是大幸了。”
尽管不清楚高夔这份热情是真是假,但看到对方在自己父亲逝去这么久,却依然做出对自己的热情、看重之举,奥屯阿虎还是很受用的。 再想到从前奥屯忠孝还在的光景,也不免一阵唏嘘感怀。 这么上了两次茶盏,话题也从对先人的感怀、追忆转移到了如今的境况上,奥屯阿虎才道:“小侄不才,为了生计,不得不在明国出仕为官。原为山东行省都水使,旧岁末突然接到调令,兼礼部主客司员外郎,现为都亭驿副使。 正巧到了汴京,得知伯父也在京中,便赶着来拜见了。略备了些薄礼,还请伯父笑纳。”
“贤侄客气了。能来拜见足矣,怎还能让贤侄破费?”
高夔客套了句,又道:“你曾虽为金国之臣,但当初受累出京,已被贬为白身。君臣一场的情分,与你也无甚干系了。 如今时局艰难,犹如当年汉分三国,前唐藩镇之乱,初宋前昔五代十国之景。哪怕今日居庙堂之高,来日也有灭国身死之祸。人如蝼蚁,只凭本事艰难度日便是。 贤侄既投新主,自安分当职便是,万莫心有杂念。 且我在朝中,也多闻明王殿下素有贤名。虽出生北地夷狄之后,但据本朝随岐国公主出嫁北地的内侍来报,说殿下生母,曾是服侍公主的贴身近侍。 只是到了漠北,偶被大汗之弟相中,才因缘际会,诞下一子。 说起来,明王殿下当是有本朝一半血脉的。”
“竟还有如此内情?”
奥屯阿虎微有些惊讶道。 其实早在明国建国之初,关于兀鲁图斯生世的事情就常在民间流传。其父为汗王之弟,这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其母身份卑贱,传闻是被掳掠到草原的汉奴。因一次宴上饮酒过甚,合撒儿宠幸了对方。 但因姿色并不出众,此后其实一直都没怎么搭理的。也因此,兀鲁图斯在合撒儿的诸多子女中,才那么被无视。 因当时东蒙古草原有很多汉人百姓都有汉奴的经历,所以兀鲁图斯有那样的生母,反而还能引起汉人的共情和认同。再加之明国官方一直都没对外公布兀鲁图斯的生母到底姓甚名谁,因此真实情况,大多数人还真不知道。 如今骤然从高夔口中得知,奥屯阿虎实在难掩惊讶之色。只是稍稍细想,他又不得不深思高夔说这事儿的缘由。从其对自己两朝为官,以及对明王殿下的赞誉来看,莫非是有了投靠之心? 到底金国这艘破船实在境况不好,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沉了。有这样的心思,也不算奇怪。 再联想到通事建议自己去高夔府上走走,莫非暗卫那边是早觉察出了什么? 不过这次来,主要原因还是正使王文统说,此人面上虽中立,但实则已投靠太子一派。因而让自己来亲近亲近,以便探寻太子对明国的态度。若是能借此达成朝廷的目的,那在金国新主继位后,便是大功劳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