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演武场,空旷清冷。 中年看了看左右,“贺兄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那去坐坐?”
随着目光对黑暗的适应,贺铁铸也终于看清,中年和三位青年正合力提拽着一头目测体重超过六七百斤的巨大野物,虽然已经过精心的处理,但修为突破嗅觉大增的他还是嗅到了血腥气。 “他们深夜外出就是为了这个?”
新的疑惑爬上心头。 面对中年的邀请,贺铁铸犹豫了一下,便颔首道:“好。”
跟着中年走入旁边窄巷,很快来到一间木屋前,贺铁铸忽然对中年道:“这里的条件确实不太好,却不会一直如此,以后绝不会比围屋差。”
中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倒是默默跟随的三位青年脸上显出的讥嘲之色。 一间小屋,内部陈设,一床,一桌,一凳,一柜而已。 中年对三位青年道:“就放地上处理吧。”
一只个头巨大、浑身漆黑,面目狰狞的长獠野猪被放在地上,三位青年蹲在旁边,各自抽出随身佩戴的刀具认真的处理了起来。 他们先是熟练的给野猪剥皮,将剥下的猪皮铺在地上当做一个现成的操作软案,然后便是迅速的分解,猪蹄、猪头、脏腑……大部分都被他们随意扔在一边,并不十分在意,唯有分解到一些特殊部位时,才会郑重以待。 一颗巨大的猪心被小心的放到一边,还有两颗巨大的猪腰,脊椎中线一长条色呈粉色的脊肉……渐渐的也堆了一小堆。 从进门后贺铁铸便沉着脸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今日出猎你们空手而归,你们不是没收获,而是将其藏了起来,趁着夜深偷偷取回来……你们这是要私吞?”
一个青年头也没抬:“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们这样做不对,按照规定,所有猎获都必须入公库……你们这种行为,和蠹虫何异?”
贺铁铸不满道。 青年一边分解着野猪,一边回怼道:“我们把命豁出去猎到的收获,为什么要送入公库?”
贺铁铸认真道:“因为野猪是你们猎到的,功劳就全是你们的? 那你们住的屋子,是你们一手造的不成? 那些石料木料,是你们亲手采伐的不成? 你们的一日三餐,菜蔬米粮,是你们亲手种的不成?那些土地是你们开垦的不成? 若没有这些做支撑,你们算什么?连生存都困难!拿什么去猎杀这样的野物?”
“哐当——” 青年忽地将手中刀具扔在地上,豁然起身,站在贺铁铸对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此刻青年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气,双目布满了血丝。 相比于高大魁梧的青年,矮了不止一头的贺铁铸与他对视,寸步不让,反而冷笑道: “怎么,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不过,我劝你冷静点!只要你们将这些猎获送入公库,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
“要是不呢?!”
青年灼热的吐息都喷到了贺铁铸额头。 贺铁铸冷声道:“那就不要怪我把事情闹大!”
说着,他环视屋中四人,执枪倒退两步,目光在三个青年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中年身上: “我劝你们最好别走到这一步!”
这四人虽也都是武者,可三个末流、一个三流水准,对他毫无威胁,但考虑到现在的局势,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武者入门并不难,只要不是重度伤残,哪怕缺胳膊少腿都可以修炼,打熬身体,锻炼气力,让皮肤肌肉变得更加强健,这便是武修第一步,【炼皮肉】。 唯有将此境练至大成,才能算作真正的武者却也只是末流武者,至于连炼皮肉大成都不到的,那就是不入流的半吊子。 炼皮肉之后是【炼筋骨】,四年前,贺铁铸借助灵桃冲破此境,从一个末流武者成为三流武者,这实力在聚居地已经稳入前百之列。 而从炼筋骨晋升至【炼脏腑】,除了强大的力量和体魄,更有奇妙的劲力于脏腑滋生,传遍四肢百骸,是三流武者成为二流的典型标志,虽只一境之差,战力却实有天壤之别。 所以,此情此景,贺铁铸底气十足。 可让他奇怪的是,中年神色间非但没有丝毫紧张,看向他的目光反而越发欣赏。 这让贺铁铸心中警惕又疑惑:“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青年不忿道:“你的意思,因为我们这些后来者享受了你们这些先来者施予的实惠,我们就该把命拿出相报,一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是吗?”
气势一直占据上风的贺铁铸却似被戳中了命门,忙解释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无论先来后来,大家都是在这蛮荒挣命的伙伴……青禾先生不也说了吗,这可是战争,咱们是战友,什么做牛做马,你怎么能这么想!”
青年露出个很古怪的笑容:“这话你信吗?”
贺铁铸错愕:“什么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啊!”
青年幽幽道:“我也想吃灵桃,可至今都不知道这是个啥味,你能给我尝尝吗?”
贺铁铸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可以……其实灵桃连续吃上五六颗以后于人体的效果就已经很轻微了下一次分桃时,我可以把我那份给你们。”
青年摇头道:“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
贺铁铸疑惑。 “我们是去年迁来的,还有前年迁来的,今年迁来的这些人,除了寥寥几个例外,有几个分到灵桃了? 你们这批人,每年人人有桃吃。咱们这些后来者,超过九成却连灵桃是个什么味道都不知,说是人多桃少,总有人吃不到,可这糊弄鬼呢! 一年成果四五百,便是抓阄,两年也该混上一颗了吧?可事实呢?”
青年盯着贺铁铸,“你可是亲口说了,在食用了五六颗以后灵桃的效果就很小了,要真把我们当战友,你们难道不该是从第三年开始便主动放弃分桃吗? 只需分配更合理一点,不需两年,咱们这八百多人至少战力倍增,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是桃呢?他M的我的桃在哪呢?”
青年摊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愤怒低吼,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贺铁铸:“这事,你搞得定吗?”
贺铁铸脸色时青时白,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因他本身疏离于群体之外,再加上未成年的心思大都在学习上,聚居地管理更不需要一个小屁孩去操心,哪想过这些。 此刻,青年猛然揭开一层幕布,让他直视真实的丑恶,过于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呆怔在原地。 可青年的话还在继续:“好,你们先来,先到先得,将灵桃树视为你们的私物,我认了,谁叫我们来得晚呢! 没桃吃,那就多猎些蛮荒野物回来,只要吃得多,效果也不差……可咱们每次豁出命去猎到的野物,送入公库后,那些最有价值的部位很快就消失不见,留给咱们的,就只是一堆肉。 你以为我乐意半夜不睡,鬼鬼祟祟的出去吗?可不如此,还有什么办法?”
他一步步逼近贺铁铸,再次变成了最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或者你告诉我,我不该再妄想继续修炼,因为得过你们的实惠,接下来一辈子就该为你们打猎上供,哪怕把命搭进去也要毫无怨言!”
贺铁铸面无表情,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内心汹涌激荡,让他失眠的烦闷感十倍百倍的向他袭来。 “咔嚓——” 情绪激烈,劲力震荡,手中铁木长枪寸寸碎裂。 掌中紧握着碎裂的铁木渣,将他掌心刺出道道血痕,刺痛将他从呆怔中清醒。 他看向旁边中年,问:“叔,您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
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三位青年都有些始料未及,中年却道: “贺兄弟,你素来低调,可你却不知道,你在我们这些后来者中的声望却非常大,单就声望名气而言,你一点不比仝子义和郭振差。”
大叔,要不要这么离谱! 这话贺铁铸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可不是在诓你,现在谁还不知道,你才是最受仙长青睐之人。”
“仝子义想收你做义子,你拒绝了,有骨气、有坚持、有原则。”
“你唯一一个敢对仙长提出质疑之人,为所有人鸣不平。”
“这样的你,没资格得到这样的声望吗?”
“原来我身上还有这么多光环。”
贺铁铸恍然,这是他自身感受与他人认知间的巨大偏差。 同时,他更想到,这些人对他的异常关注,绝不只在他一人,而是所有第一批凡民都在“享受”着类似待遇。 这让他想到后方邦国中下层凡民对权贵高层的特别关注,只要是发生在权贵高层的一切,哪怕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他们这批人,享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怎会这样!”
贺铁铸没觉喜悦,只有毛骨悚然,有种被秃鹫、鬣狗、苍蝇盯上的感觉。 他们对我如此关注,是在期待什么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是,将我当成“缝”了吗? 贺铁铸看着中年,脸色再度转冷:“你想得到什么?”
中年坦诚道:“现在这种局面,我非常看不惯,我想改变它。”
“……”贺铁铸。 “但在今夜之前,这想法只能是个想法,我一个三流武者,加上三个刚入流的莽汉,还能翻了这天不成?……我能做的,也就偷偷摸摸做点损公肥私的事情罢了。”
“……”贺铁铸。 “可现在,我却觉得我的心思可以更大一点。”
中年道。 “……为什么?”
贺铁铸。 “因为你呀!”
中年看着贺铁铸,满是诚挚与热切。 “……”贺铁铸。 要不要这么坦诚,我是想翻脸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