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相偎在一起，说着绵绵情话，姜乾没有继续“窥屏”，收回了目光。 原本有溃散之势的红尘气再度恢复稳定，甚至还有极大的幅度的提升。 从第十九年开始，贺铁铸的名声开始向外扩散，最先做出反应的就是黑泽集，其高层全部前来叩见，摆正姿态，更从自己身上剜肉，迁来三十户手艺人，有的善锻造，有的善养桑蚕，也有的善织造剪裁，因为这些人的加入，极大地完善了聚居地的内部生态，红尘气明显增加。 自此之后，周边其他聚落也都陆续遣人过来拜见，除了各种物资上的孝敬外，还有各种手艺人，酿酒，制糖，营建，制窑，烧制砖瓦陶瓷……“百工百业”逐渐名副其实。 随着这些变化，姜乾还发现，红尘气不仅在持续增长，也变得越发活跃，以往，每次收割只能十取其一，留下九成，一个月后才能逐渐恢复。 待到十九年末，每月收割一成五的红尘气，剩余八成五的红尘气依旧足以让整个聚居地无恙运作，且只需要二十几天就能够再度恢复。 而从十九年下半年开始，仝郭等人在赤矶城的运作成效也一点点反馈回聚居地。 陆续有从赤矶城远道而来的武者投奔，他们三五成群结伴，不乏二三流武者，一流武者也时常有之，如同百川入海，让聚居地一日一变。 仝郭等人到了赤矶城后才发现，赤矶城之变对每个武道势力都是一场烈火炼真金的考验。是去是留，不是落在每个武道势力头上，而是落在每个武者头上，不仅去留是个坎，怎么留、怎么去、去何方也都是一道道坎。 许多武道势力直接解体，大群体散成小群体，仝郭二人认为，这时候与其去琢磨那些“大块头”，不如朝这些“小碎渣”下手，既好消化，又方便精挑细选，还容易成功，“小碎渣”没有“大块头”那么多矜持和权衡，有绝顶高手敞开大门邀请，都不带过多犹豫的，巴巴地就赶来了。 随着这些新人的陆续抵达，曾经的那些老人，除非如刘善长这类本就以智计见用而非修为，要么如樊虎这般天赋异禀之辈，大多都不免在新的变化中逐渐边缘化。 有的选择留下，做些看大门守仓库这些看起来地位不显的低调工作，新来者若非刻意挖掘，甚至会忽略这个群体的存在。 有的选择离开，去投奔已在赤矶城逐渐扎下根来的仝郭等人。 而那些新来的武者，最初许是还有顾虑，鲜有普通人跟随同路，但随着他们逐渐适应下来，其家人亲眷也都陆续迁来此地，最终，每一个武人的到来，都会有更多数量的普通人迁入。 聚居地逐渐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普通人的世界，百工百业，越来越兴旺繁华，不仅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实现了自给自足，以往还需要向周边采购交易的物资，则是逐渐颠倒过来，周边聚居地反向此处集中求购，这更进一步促成了此间繁华。 武人的世界，竞争则越来越激烈，内卷加剧，最开始，三流武者都能勉强混个小中层，毕竟下面还有许多末流武者在，可很快，随着大量一流武者的加入，二流武者都要开始靠边站，聚居地对武人群体的吸引力逐渐减弱，贺铁铸那“仙人赐福绝顶高手”的名号给聚居地带来的增益正在一点点逼近极限。 到了二十年初，聚居地的武力格局趋于稳定。 待到二十一年末，成规模迁来的普通人数量也急转直降，这年新生儿的数量超过迁来之民。 武人和普通人，分明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又像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随着这种分化，姜乾发现，原本混融一体的红尘气也随之分化成两股。 一股更加浑浊，且天生不安分，上下翻腾，左右搅动，如同湍流漩涡，恢复力极强，每个月可以收割十分之二左右。 一股更加散漫无拘，聚散不定，恢复力比前者更强，每月收割，哪怕十取二五也不会伤其根本。 姜乾将前者命为【草莽气】，后者命为【烟火气】。 烟火气较草莽气恢复力更强，但草莽气驱逐死瘴之气却更加强力，正是草莽气的快速扩散，那些死瘴之气才能如此快被逐散，为大量新人口的到来创造了条件。 无论【草莽气】还是【烟火气】，都是【红尘气】的一个小小子类，姜乾不禁想到，阳光通过棱镜可分化为七色，若是条件合宜，红尘气是否还可继续分化出更多性质不同的【气】呢？ “天地之间，气象万千，便是圣贤也难一一道尽”，姜乾不由得再次回想起沐寒月教育徒弟时说的话。 感受着地表两种性质不同的红尘气在地表流动、涨落、聚散，恢复，生死二气在地表聚居地、地下溶洞空间缭绕沉浮。 恍惚间，姜乾忽然有种错觉，自己意识观照所及的区域，便是一个特殊的气海丹田，无论是生死二气，还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红尘气，都是这个丹田内修炼出来的特殊“真气”。 而那些无论是灵草，韭齿草，昆虫，还是地表的普通凡人，强力武者，则都是自己修炼成长的基石。 它们的变化，乃至地表聚落的变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微末到繁盛，岂不就是自己修炼之所得？ 岁月流逝，人事代谢，乃至沧海桑田，是否就是自己的一次“闭关”呢？ 从苏醒之后，姜乾便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修炼之道，此刻，他忽地有种“骑驴找驴”的感觉。 见山而不知山，自己因为人类的思维，以为修炼定是抱着本神功秘籍苦苦打熬自身，那才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了。 “我现在早就不是人了啊！”
…… 二十二年，初，聚居地有了自己的名字。 此刻的贺铁铸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经过四年的打磨，他早已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蜕变成一位完全体的绝顶强者。 重建的议事厅中，面对一群气势逼人、个个煞气外露的下属，他再也不需要使用心灵震慑、精神压迫这样的辅助手段来为自己的权力背书，一身便服的他仿佛一位寻常青年。 参与议事的成员分成了左右两列，左侧三十六位普通人，右侧四十五位武人。 经过几年的摸索，议事会已渐渐形成了一套新的规则，除非遇到特别重要的事情，普通议事员与武人议事员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场会议中。寻常时候，普通议事则由刘善长代为主持，不太重要的武人议事则由议题本身临时指定几个一流武者代为主持，贺铁铸则只把控全局，磨砺武道，不被日常庶务绊住脚步。 他的充分放权，并没有让他丧失丝毫权力，它们反而更主动的追随在他左右。 此刻，贺铁铸面对众人，身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简绘地图。 本在凡民聚落最南端的聚居地却位于地图正中央，北侧分布着星星点点的凡民聚落，有条条蜿蜒道路相连，在地图最北侧，便是三千多里外的赤矶城。 而在聚居地南侧，则是一片绵延山脉，从紧邻聚居地起，一直向南，且越来越大，直到地图最南侧依然是这片山脉覆盖范围。而越向南，地图越简约，到了地图末端，就连轮廓都变成了浅淡的虚线。 “早在我们刚打通与黑泽集的道路时，就有人提议我们聚居地该有一个名字，不然在外行走都不方便。而聚落名一般都来自附近特征最显著的事物，比如黑泽集便来名于那片大沼泽。 我们此处向南二十余里是白沧江，若无意外，白沧集便是我们的聚落名，后来因为一系列变化，此事一直没有落实，等到局面稳定，由我当家，每年都有人提及此事，我一直按着，不是我不重视，而是太重视。 这几年我多次向南探索，最远的一次，孤身深入了近千里，收获巨大。”
说着他指向身后地图。 “白沧江只是此山的余脉支流，溯此江向南近二十里，便是此山余脉最北端，深入此山，我才知道什么叫遍地珍宝，这就是一座宝山，而我们，就是它的北端门户！”
“此山既名杓山，那咱们就该叫【杓山集】，等到将来规模起来，更进一步，那咱们就是【杓山营地】。 以名言志，这也是咱们的目标，我发现随着聚落扩增放缓，很多人都开始变得懈怠，我希望今日之后，大家能够再次紧迫起来。”
众人散去时，神色都异常凝重。 他们以为，快速激增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聚落将进入漫长的平稳沉淀期，以一两代人的时间，将此聚落彻底打造成贺家的铁桶江山，这也是绝顶高手诞生后，一个武道势力的标准成长轨迹。 却不想，贺铁铸不走寻常路，才刚爬上一座山，就已在仰望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这让追随在他身后的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待其他人散去，厅中只剩刘善长和贺铁铸两人。 “你怎不提前与我商量商量？”
刘善长皱眉道。 贺铁铸笑：“提前与你说了，你定要劝我三思而后行。”
刘善长叹气道： “杓山内部的情况，大家也非一无所知，这些年咱们也进行了好几次探索，最远的一次深入了近六十里，直到折损了一位一流武者才停止。 大家都知道这是座宝山，所谓闷声发大财，这座宝山就在咱们家后院，慢慢开发，量力而行，隐蔽，稳妥，安全。 你现在直接把名头打出去，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咱们后院有宝山？”
贺铁铸又笑： “偌大杓山，如青雨青禾那样的仙长都不能据为己有，咱们何德何能，敢把它当成自家后院？ 何况，咱们这点人手，便是沉淀发展一百年，又能有多少气候？ 我巴不得杓山之名传扬开去，来此采宝之人越多越好呢！”
刘善长忧虑道：“现在这里是你一人说了算，可杓山营地，可不是一个绝顶高手能够撑得起来的！”
贺铁铸道：“刘叔，我的初心，别人不懂，你还不知吗？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什么贺家堡，我只要这里越来越好，至于我说了算不算，我并不在乎。”
刘善长道：“当时你还是个啥都没有的毛头小子，现在你不仅有了偌大基业，更有了幺姐，还有了两个儿子，你自己初心不改，你就没想想他们吗？”
“怎么才叫替他们着想呢，弄出个可世代传续的贺家堡给他们继承吗？”
贺铁铸反问。 刘善长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蕴着让贺铁铸心悸的意味，只见他摇头道： “你这是日子过得太顺，想得太天真，你既然主动把这潭水搅浑，怎还敢想几十年后的事？你先护持着让他们安安稳稳长大吧！ 武道势力间的血腥争斗，大家天天挂在嘴边，你以为是什么？兵对兵，将对将，一流对一流，绝顶对绝顶吗？ 只要有机会，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你真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贺铁铸闻言一怔，良久，他呼出一口浊气，道：“你是说，有人会对幺姐他们下手？”
“你觉得呢？”
刘善长问：“避强击弱，这是常识，你的弱点是什么？”
“你知道的，我对权势富贵并不看重，若有人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杓山集全拿去就是。”
刘善长斥责道：“天真！……你以为你每次都能好运的遇到仝子义、郭振那样的？ 而且，真到那时，倾注了你，我，这么多人毕生心血的杓山集，真是说让就能让的？ 不要说这种傻话！”
贺铁铸拳头捏了松，松了捏，良久，他坚定道：“我不会让这种局面发生！”
刘善长盯着一脸坚定的贺铁铸，很想再问一次，你真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拍在贺铁铸肩上，郑重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谢谢刘叔。”
贺铁铸笑道，如释重负。 “那你现在便通知仝子义和郭振，一二流武者我们不要了，去接触那些有绝顶高手坐镇的大势力。”
刘善长立刻进入了角色，看向贺铁铸道：“既然你意已决，那咱们就尽量抓住主动权吧！”
贺铁铸重重点头：“对，咱们要牢牢抓住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