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村乃是隶属于长安县辖下的一个村落。 距离长安城西门景曜门仅有十数里,坐落在一处狭小的山坳里。 全村上下皆是年久失修的土房,一眼便知其必然是贫困之家。 像这样的人家一旦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定然毫无求生的能力。 正如长安县官府记载所言那般…… 贞观元年全村尚有村民五十二户,共计二百余人。 但至如今贞观二年冬末,已然只剩下三十二户,共计一百零八人。 这其中还是以老弱妇幼居多,青壮年人口不足五十人。 究竟原因无非便是连连天灾,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是被迫迁移。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谢家村定是民风淳朴之地。 要不然为何别的地方活下来的大多都是青壮男子,只有谢家村的老者依旧健在呢? 临近正午。 整座村庄格外静宜,全无半分鸡犬交鸣,也无半点炊烟寥寥。 此时在村西尽头的一间破旧土房内。 一名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五十许老妇人,正弯着腰站在灶台前。 把手中的一小撮粟米,小心翼翼的缓缓撒入满是开水的锅里。 只看她那极其郑重的模样,便可知她把此事看得有多么重要。 仿佛此刻在她手里的并非粟米,而是一粒粒闪耀星辉的黄金,多一粒都是天大的浪费。 而在她身旁,一名年约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含着手指,瞪着分外明亮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她手里的粟米。 那眼中极为明显的渴望,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怜惜。 可是生在这样的年景,这样的家庭,她的期盼终究难以实现。 只见老妇人就连一小撮粟米也未曾放完,便将剩下的大半放回了手边的粮袋里。 随即回头看向小丫头,心酸的说道:“三娘,你再忍一忍。 你娘的病还没好,得先紧着她吃。”
三娘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小脑袋,复又懂事的朝着老妇人甜甜一笑,方才咽了口唾沫奶声说道:“祖母,三娘不饿,您和娘亲先吃吧!”
“咕噜……” 可惜她的话音刚落,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三娘见状顿时做贼心虚般垂下头,捏着手指一脸的愧疚。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如今虽然年仅五岁,但已比大多数同龄人更为明白事理,也更加了解家里的困顿。 自从去年大旱开始,谢家村已有十数人被活活饿死。 到今年蝗虫遍地之时,更是有数十人死于非命。 就连他的二哥也为了给她留一口吃食,在两月前生生饿死。 如今她的娘亲也病倒了,他爹和大哥为了让全家人活下去,又冒着风雪远赴终南山与猛兽争食,至今为止了无音讯。 是以无论如何,在小丫头的眼里,她都有义务照顾家人。 她可以挨饿受冻,但绝不会让她的娘亲与祖母有事…… “祖母,三娘去村子里转转,你们吃完了三娘再回来!”
念及此处,三娘再度朝着老妇人甜甜一笑,便极为不舍的看了一眼灶台,果断转身跑出门外。 老妇人见状猛然抬手,最终却化为一声无力的长叹。 家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绝无可能让全家人都活下去。 若是三娘的爹和她大哥没能回来,在三娘的娘亲与三娘之间,她必须做一个取舍。 至于她自己,老厌物罢了,死就死了…… 老妇人万般心酸,独自在家中默默垂泪。 与此同时,一行十数驾马车驮着粮袋,正缓缓向着村口驶来。 车队正前方,纥干承基威风凛凛的骑在战马上,满脸皆是孤傲与不屑。 若非李承乾亲口叮嘱,他才不会在乎谢家村村民的死活,更不会放下身段亲自放粮。 毕竟在他看来,以他如今的身份,这些贱民又岂配和他说话! “将军,前面就是谢家村,末将先行前去探路!”
“去吧……” “诺!”
薛仁贵虽出身名门,但家道中落本就贫苦,见不得纥干承基此刻的嚣张作态。 是以寻机找了个借口,便领着两名亲兵率先朝着谢家村奔去。 而此时的谢家村一片寂静,村子里只见白雪不见半点人影,隐隐让薛仁贵升起一抹不好的回忆。 幸而待他前行片刻,便看见一道小身影自西而来,一路埋着头不知在寻找什么。 忽然,只见小丫头惊喜的抚掌欢笑,光秃秃的小脚丫亦是欢快的翘起。 随即猛然蹲下身,三两下刨开积雪,抓起一把泥土便往嘴里塞去…… “住手!!! 这土不能吃!!!”
薛仁贵见状大惊,唯恐这是取人性命的观音土。 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用力拍掉三娘手里的泥土。 “呀! 你是谁呀? 你想干嘛?”
三娘见状大惊失色,抬起头看着身形魁梧的薛仁贵,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薛仁贵懊恼的挠了挠头,堆着笑脸尽量亲和的说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只是这土吃了会生病,不能吃的。”
“可是…… 可是,三娘饿呢! 好饿,好饿……” 眼见薛仁贵不是坏人,三娘委屈巴巴的点着小短指,怯生生的说道。 薛仁贵闻言顿觉心酸,掏出一块珍藏许久的肉饼,放在三娘手心说道:“泥土不能吃,会死人的,你吃这个吧。 这是肉饼,很好的……” 三娘闻言瞪大双眼,一下便被肉饼吸引了所有心神。 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舔了下嘴唇,极为不舍的拒绝道:“多谢大哥哥! 但娘亲说了今年大蝗,不能吃别人家的救命粮。”
“没事,我这儿多着呢,你尽管放开吃!”
薛仁贵故作大气的拍了拍胸膛,掏出最后一块肉饼一并塞进三娘手手里。 三娘看了看薛仁贵胀鼓鼓的前胸,顿时咧着嘴眉开眼笑。 随即只见她匆匆说了一句谢谢,便捧着巴掌大的肉饼直奔自家而去。 “祖母,祖母,三娘给您和娘亲找来吃的了!!!”
软萌的声音响彻整座谢家村,虽有些喧闹,却仿佛给这座沉寂已久的村落,注入了一抹生的希望。 薛仁贵看着小丫头跌跌撞撞奔跑的模样,眼中也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当初他在冀州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不正是像眼前的三娘这般吗? 而且摊上他这么一个能吃的饭桶,他家里的境况比之三娘更为艰难。 只可惜冀州世家为富不仁,即便老百姓饿得吃土,自始至终也没人出头赈济百姓。 就连他那名义上的薛氏大族,也对他父子二人的生死不管不顾。 幸而有柳家大小姐对他多番照顾,否则他怕是早已饿死。 如今有机会对灾民施以援手,他的心中亦不由得升起一抹暖意。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