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司年轻微颔首,多的话不用说,彼此的心意明白就好。这会儿薄司年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在不远处打球的那个女人身上。被李欣怡脸上的笑容震得一眼也挪不开,往回倒数,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看见她笑是什么模样,今天带她过来,真是带对了,能够在远处看着她高兴的模样,薄司年也会觉得心尖很暖,但暖过之后,便是透体的凉意,渐渐沉寂下来的眉眼间,约莫匿着一丝说不清的落寞。“还是沁丫头有本事,老顾,你该好好奖励奖励。”
燕西打趣。顾白泽原本是没有看那边的,燕西起了话头,顾白泽一双眼才去寻唐沁,目光落定之后,湛黑的眸眼内,自然的浮现出一抹笑痕。他看了一会,难舍的将视线从唐沁那儿抽离回来,转移至薄司年那张莫测的面庞上,略略勾起唇角,轻声道:“沁宝爱玩闹,你多担待。”
“我担待什么,感激她还来不及。”
薄司年由衷的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就怕会闹得欣怡受不住。”
“无妨,那孩子很乖,你教得好。”
闻言,顾白泽眼梢间有一抹骄傲,像是自家的孩子在外被夸奖了一般。薄司年手上那只烟抽得差不多了,燃烧着火星的那头续了好长的一截烟灰,他双眸四下去寻烟灰缸。顾白泽手边正好就有一个,他让给了薄司年。然而,薄司年弹掉烟灰之后,却仍旧保持着上身微倾的姿势,双手压在两条大腿上,略低着头,浮华光影从他凌厉的眉弓上拂照下去,落了些斑驳的光影在脸上,半盖着的眼眸内,似乎翻涌着浪涛,久久不能平息。他看着香烟上燃着的火星,微小的一个红点,却很有耐心。眉心瞬时一结。“白泽。”
薄司年沉声唤了一句,忽而抬头,眼底仿佛笼罩了一层海市蜃楼一般,看不真切,“默默的在身后守护了那么多年,你可有过后悔的时候?”
这话,是在问顾白泽,也是薄司年在自问。他似乎很惶惑,很急切的想要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然而,顾白泽与他不同。从一开始,顾白泽渴求唐沁的这颗心,就从来没有偏移过半分。“从未。”
轻飘飘的两个字,犹如一锤定音。香烟仍然在顾白泽唇边,菲薄的双唇轻微的翕合了一瞬,说话时,带出了一缕薄烟,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这世间最柔和的颜色。“我既然认定了,就从来不会后悔,哪怕她未来择定的良人并非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真就执拗到这个程度?”
薄司年拢起眉梢,“你图什么?”
“就图我现在还能鲜活跳动的心脏。”
顾白泽将香烟伸到薄司年面前的烟灰缸里,掸掉灰尘,夹着香烟的手慢慢的收回,唇口间的薄雾尚且没有散尽,他又再送到唇边抽了一口。凝望而出的视线,并无任何偏倚的成分。“大哥,情之一字,是说不清的。”
说不清……没错,的确是说不清的。薄司年未免觉得悲从中来,自嘲的笑了笑,适才想起手上还有一支烟,他抽了一口,没有变过的烟味,在口腔里过了一遍,却忽然不是那个滋味了。面容沉静得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白泽由着他想,有些事情,旁人开导没用,而且两人的脾性是那么的相近,顾白泽自然是知道,不能拿话去劝薄司年,他也劝不来。片刻后,薄司年再次起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感情的。”
“最近。”
顾白泽直接跳过了那些朦胧的,初时萌生的情感,私底下,他不止一次庆幸过,他是在唐沁长成个小姑娘之后,才对她有那方面的心思,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很龌龊。话堪堪落音,顾白泽意味深长的往旁边睨了一眼,“幸亏有人推波助澜。”
燕西怎么感觉,突然间的,后颈凉飕飕的呢,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他讪讪的瞄了瞄顾白泽,又瞄了瞄薄司年,虽然没有一个人在看他,可他就感觉,像是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激得他浑身抖索了一下。这一抖,烟抖到了裤子上,差点把他裤子给烧了。燕西一惊一乍的蹿起来,掀起烟头落下的地方看了看,白色的裤子上落下了一个黑色的点,破坏了整体的美观。偏生他还不能发火,强行给忍下来了,捡起地上的香烟,在手指尖掐灭了,慌口道:“那什么,我坐得够久了,你们聊,我去打球,活动活动筋骨,活动活动……”燕西干笑着退场,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才把烟头给扔进去。身后,同时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盯上他的背影,燕西就好像是身后长眼睛似的,一溜烟跑远了,厚着脸皮扎进唐沁和李欣怡中间。顾白泽和薄司年同时笑了,眼眸转回时,四目难免相遇在一处。两个男人彼此笑了笑,再没有多的话。一支烟燃尽之后,顾白泽和薄司年也下场去打球了。一直到中午,工作人员过来找燕西,告知午餐已经准备好了,燕西双手拍响了几下,把几个人的注意力给拉过来,然后一行人乘坐电梯到用餐的楼层。这间会所,常年给顾白泽和燕西留着各自的房间和包厢,平时除了打扫的清洁工,不会开放。今天用餐的包厢是燕西的,他那儿藏了不少好酒,今天难得出来聚一聚,没有公事烦扰,喝酒的兴头也跟着上来了。只不过喝酒只能是男人喝,女人不可以。唐沁嫌弃的瞥着摆在她面前的牛奶,再看看李欣怡面前的那杯豆奶,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当谁是小孩儿呢!午餐过后,唐沁拉着李欣怡就走了,找了个女教练,带她们打球。燕西找出一副纸牌。酒足饭饱之后,三个男人从餐桌转移到了休息区,燕西洗着纸牌,自己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然后把纸牌往小桌上一拍,“谁都不许走啊,陪我玩几把斗地主,底价是多少,你们定!”
顾白泽轻飘飘的睇去一眼,“我对你的钱没兴趣,你和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今天输给我,正好把你的合同续个几十年。”
“什么玩意儿?几……几十年?”
燕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转念一想,盛景那么好的福利,还有这么一个兜着你随意闯祸的老板,除了工作累点,这份美差上哪儿找去,左右他也没有自立门户的想法,怕自己开公司,还没大展拳脚,就被顾白泽给弄没了。给顾白泽做一年十年,和给他做一辈子是没什么差别的。这么一想,燕西的脸色瞬间就多云转晴了,睁着一双程光瓦亮的眼睛,就好像是见着一大块生肉的狼狗一般,一拍胸口,给拍出了一句豪言壮语,“来啊,赌就赌,我要是赢了,老顾你就把我的工资再翻一倍,我看谁干得过谁。”
“呵!”
顾白泽一点都没客气,“发牌。”
唐沁是个闲不住的闹腾性子,高尔夫打了没一会儿,就拉着李欣怡跑了。顾白泽等人下来打球的时候,没看见人,差点都疯了,打了电话后才知道,是偷溜出去了。松一口气的同时,顾白泽也没往斥责她两句,唐沁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想来又是跑到什么热闹地方去了,顾白泽叮嘱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挂了电话之后,仍是不放心,多拨了两个保镖过去寻她。薄司年也不放心,把今天带出来的全部保镖都派出去了,保护两个女孩的安全。这么一来,也没有打球的兴质了,三个男人挥了两杆,又回到包厢里去玩斗地主。一个下午,顾白泽和薄司年的手机轮番响起,已经暗暗跟在唐沁和李欣怡身后的保镖时不时的就传消息过来,燕西实在是受不住他们的手机老是一阵一阵的,干脆提议让拨通各自保镖的电话,边开着免提边玩牌。然后,保镖们传来的消息,完全一致。她们喝奶茶了,她们在广场上拿了玩偶派发的气球,她们在玩枪打气球的游戏,她们在坐旋转木马……她们在吃冰糖葫芦,她们在吃臭豆腐,她们在喝奶茶,她们在吃舒芙蕾,她们一人一个冰淇淋在逛街……越到后面,汇报来的行踪,全是有关吃的。吃的那些东西,纯粹是不忌口,就没有一样是顾白泽准她吃的,看来平时没少偷偷的瞒着他吃,难怪,隔三差五的就爱拉着初夏去逛街,现在拉着李欣怡逛,爱贪嘴的坏毛病,还传染给李欣怡了。顾白泽看了看薄司年愈加沉郁的脸色,想来李欣怡那个精致人儿,也是他养着的,哪里让她的胃遭受过那些小吃食,眼见脸色不对,顾白泽那点护犊子的劣根性又冒出来了,紧口解释道:“大哥,沁宝是贪嘴,等回来了,我说她几句。”
薄司年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眼窝攸然深陷了许多,他一言不发的咬着香烟,即便是顾白泽和他搭话,也是沉默着将手里的这把牌甩完之后,忽然莫可名状的低喃了一句:“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她喜欢吃那些……”看来平日里管得太严了。顾白泽眼眸微抬,瞥清薄司年面上的神色之后,眼睫不动声色的垂了下去,端起白玉瓷杯,喝了一口茶水。直至下午四点,顾白泽给唐沁打去电话,将人给唤回。唐沁都已经玩开了,李欣怡的兴致也被她带得很高,哪里愿意就现在回去,夜市可更热闹呢。她在电话里撒了几句娇也不管用,也只好和李欣怡约了下次,等有机会了,把初夏和顾寻文也介绍给她,唐沁已经把李欣怡当成朋友了。唐沁直接回的包厢,推开门,三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有两道是看着她的,另外那道是看向她身后的。唐沁却有些不解风情,将身后空荡荡的门给关上了,她走过来,还没和薄司年对上眼,便说:“我把二叔的房卡给欣怡姐姐了,她说身上起了汗,不舒服,要先洗了澡再过来。”
闻言,薄司年黑瞳里的神色,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唐沁径直走到他们玩牌的休息区,端起顾白泽手边的那杯茶,喝了一口,苦涩的感觉瞬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她吐了吐舌,分明不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拿手对着吐出来的舌头扇了扇。她喝不惯茶的涩味,扭头就走,找了一瓶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沁宝。”
那边,顾白泽在唤她了。唐沁边喝着水,边过去了。顾白泽往旁侧让了让,空出身侧一人宽的距离,“坐下休息会儿,别满屋子乱跑。”
“我那是口渴,我找水喝呢。”
唐沁张口就驳了一句。她把瓶盖往瓶口上搭了搭,还没有拧,又把瓶盖拿开了,对着瓶口大口喝,边喝边拿眼角找位置,睨着顾白泽身旁,慢慢的坐了下来。“还渴吗?”
顾白泽问。唐沁摇摇头,嘴里还包了一口水,她把瓶盖拧上,吞了水后才说,“现在不渴了。”
“吃了什么这么渴?”
顾白泽这一问,立马就把唐沁给问心虚了。要说吃了什么,反正顾白泽不准她吃的那些,她全都吃了,脑子里约莫搜索了一下,种类实在太多,不胜枚举不胜枚举啊,她也不敢说,便选了比较安全的,眼儿踌躇了两秒,慢慢开口:“吃……了些蛋糕,吃舒芙蕾了,还吃泡芙了。”
顾白泽意味深长的侧睨了她一眼,深邃的黑眸里有轻微的笑意,一圈圈的漾开。“吃西点会口干成这样?”
“会啊!”
唐沁眨巴着大眼睛,睁眼说瞎话,“可会了,我们是干吃的,也没喝的东西,您不让我在外面随便喝饮料,怕不干净,我就没买,就和欣怡姐姐吃了点蛋糕,熬到现在才回来喝水。”
“噗嗤——”燕西没憋住,刚发出笑声来,顿时便有两记眼刀甩过来,他都不用特地去看,也知道是谁的,心底暗暗思忖,这时候还是别把自己送去做炮灰的强,省得某某人在老顾那儿吃瘪认怂,转头就要把怨气发泄到他这儿来。燕西也聪明,紧跟着“噗嗤”声后,接上了打喷嚏的“阿嚏”。听上去是那么回事就行。唐沁还算是满意,把眼里的刀光剑影藏了藏,又一次拧开瓶盖喝水。是不是吃了蛋糕才这么口渴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臭豆腐啊,辣羊肉串啊,吃完之后,口渴的后遗症特别的大,眼看她这一瓶水都要见底了,要是再喝一瓶,二叔就该起疑心了,便一小口一小口的省着喝,自以为很聪明,很镇定的……待在对她的行踪早就了如指掌的顾白泽身旁。安安静静的猫了十分钟,没听顾白泽有任何责骂她的话,唐沁这颗胆子是彻底放下来了。精神一放松,疯玩了一整个下午的后劲就出来了,困意浓浓。唐沁抓了个抱枕在怀里,身子悄悄的后靠进沙发里,软褥的沙发嵌入了她半个后背,唐沁小脑袋蹭了蹭,眼皮一耸拉下来,就怎么都抬不起来了。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完全不记得了。当唐沁呼吸沉沉的时候,顾白泽便甩了手里那把牌,薄司年和燕西也心领神会,放下牌,轻脚离开了。顾白泽可不管其他,他轻柔的将唐沁抱到怀里来,横搂着她,手边便有一张抱枕薄毯两用的,他展开来,盖在唐沁身上,就这么抱宝贝一样的抱着她。明明可以将她放进沙发里,可顾白泽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薄司年出了包厢,刚侧身朝向走廊,眼角晃见一道人影,他脚尖一顿,深陷的眼窝往上抬起,便见着已经换下了运动服,穿着自己的衣服过来的李欣怡。她洗了澡洗了头,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垂放下来,几缕发丝蹭着她小巧的肩膀,腰肢纤柔的越走越近,分明是那样清淡如菊的一张脸,落在男人眼里,却有着一种勾魂摄魄一般的风情。叫人从骨子里震颤着的,疯狂。薄司年在瞧见李欣怡的时候,反手将包厢的门关上。燕西落后两步,生生的被他给关在了包厢里,摸摸鼻子,燕西看着眼前的这道门,再回头看看沙发上那对,气得直想翻白眼,明明斗地主的时候,这两个男人可稀罕他了,现在是走哪都被嫌,难道单身狗连选择待在哪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气呼呼的找了个位置坐下,玩了会儿手机,实在是气不过,干脆坐到顾白泽对面去,什么事都不做,直愣愣的盯着看。可惜了,他高估了自己,他自以为颇有杀伤力的眼神,在顾白泽那儿,纯粹被人给当成了一个屁,放不放都无所谓,反正能容忍他,也能无视他。唐沁这一觉,眯眼之后,直接睡了两个小时。再睁开眼,腰上的酸疼感先活了过来,她闭着眼去扶腰,难受的哼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