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沁脸上的微微笑差点绷不住,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说话也不由得磕巴了,“二叔,吃饭了。”
“嗯。”
仍是惜字如金啊,甚至嘴皮子都没翻一下,鼻腔里应一声便算作是回应她了。应完之后,一个人就往餐厅走,也不带她。唐沁亦步亦趋的走在后面,跟着他进的餐厅。这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压抑,从头到尾就没人说过一句话,就连容妈等人都感觉出了二爷情绪不佳,所有人全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小小姐不知道怎么的又惹着他了,纷纷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唐沁没吃饱。顾白泽那个脸色,她都不知道饱是什么滋味,更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这么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咀嚼声。她以为这样的沉默会持续很久很久,却在顾白泽结束用餐的时候,一眼睇来:“我晚上出去一趟,你写完作业了早点睡。”
唐沁刚好在喝汤,她赶紧把汤碗放下,问一声:“那您会很晚回来吗?”
“不一定。”
顾白泽扯了张纸巾擦嘴,起身推开椅子,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手一扬,拿起下午搁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边走边穿。唐沁纳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转眼看向餐厅的落地窗外,没过多久,顾白泽的车从窗户一掠而过,匀速的从黑漆雕花的大铁门当中开走。她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了。饭也不想吃了,把那碗鸡汤喝完,就觉得肚子胀得不得了了。顾宅。属于顾家大哥的那栋小洋房内。顾白泽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香烟,茶几上放着一只烟灰缸,和铺满了的零食。头顶仅开着一盏暖灯,光线不是强,晕黄的橙红光晕铺洒下来,笼罩在男人伟岸的身躯上,袅袅白烟拂在脸廓前,顾白泽的五官轮廓显得格外的深刻。“我不管什么延时不延时的,我要的是七点的飞机,你给我定了九点,怎么做事的,好歹我妈妈还是盛景的股东呢,怎么着,就指使不动你们这些狗腿子了?”
嚣张跋扈的女声从楼上传来,声音刻薄尖锐,极度的嚣张跋扈!顾白泽拧着眉头,面庞上拢着一层积压的怒气。“我不管,我不要九点的,现在七点半,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你必须给我定到八点去迈哈密的机票!”
随着说话声的,是一连串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顾茜茜狰狞的脸色和嚣张的话语,在看见一楼客厅里似乎坐了一个人影的时候,所有后话都给吓回去了,爆发出了一声尖叫:“啊——”“谁!谁在那儿?”
顾白泽抬头,高挺的眉弓下,眸瞳内的冷光纤毫毕现。顾茜茜吓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当看清脸之后,一张脸上的血色急速倒退,开口时,面色已然苍白,“二……二叔,您怎么……怎么在这儿啊?”
正眼对视上顾茜茜惊慌失措的脸色,他眉头紧皱,上身微倾,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烟灰缸边缘,磕掉烟灰,而后抬眸,香烟仍在他两根手指间,他抬起这只手,对顾茜茜道:“手机拿来。”
顾茜茜半点耽搁都没有,立马把手机给了他,然后又悄悄的往后倒退两步,低眉顺眼的站好。顾白泽连来电显示都没有看,直接贴到耳边,“我是顾白泽。”
电话那头的人吓得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索了,顾白泽没时间听他吱唔,沉声道:“盛景哪个部门的?”
“我是……是燕西总监五个助理其中一个的……秘书之一。”
“顾茜茜找你做什么?”
“顾小姐让我帮她订七点到迈哈密的机票,因为飞机延时了,所以……”“不用订了,以后但凡顾茜茜有任何要求,都不用搭理,你是盛景的员工,工作以外的事,不该你做。”
顾白泽言语威严,气势十足,说完该说的之后就挂了电话。他眉头微紧,骨节分明的手托着手机,“燕西的人,你也敢指使了?”
顾茜茜惶恐不安,也不敢去接手机,呆愣的站在那儿,嘴巴磕巴了两下,没能说出声儿来。“拿着!”
顾白泽一沉声斥她,顾茜茜忙慌的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走了。“你去迈阿密做什么?”
顾白泽一问,顾茜茜就觉得心里直打抖,一口气上不来,呛在喉咙里,咳得小脸儿通红。顾白泽吸了一口烟,烟雾含在口中自然消散,深刻的眉宇间端着一派平静如水。顾茜茜杵了杵,瞒不过去,只好说:“我跟我同学约好了,去迈阿密玩一个星期,她都已经过去了,我着急嘛,也想早点过去。”
“是出去玩,还是出去躲着?”
顾白泽一眼看来,长辈的威慑力和他常年在商场上磨砺后沉淀下来的强大气场,举手投足间一览无遗。就算是公司的下属正面见着他也是有压力的,更别提是顾茜茜,早就吓得魂飞天外,理智不存了,再加上她心虚,一下子就招了:“我错了,二叔,我只是想整整唐沁,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你和唐温柔是同学,这一手消息倒是卖得好。”
顾白泽冷笑:“你以为躲在背后,沁宝就查不到是你做的?”
“我……”顾茜茜努努嘴,她很不高兴顾白泽张口闭口就对那个讨厌鬼沁宝沁宝的喊,心里吃味,脸上也没藏着,不屑的撇撇嘴:“她怎么可能查得到,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顾白泽唇上叼着烟,抿唇未抽,胸腔小幅度的震动了两下,带出两声冷腔:“你有过入住酒店的记录,既然要抹黑监控,但你蠢到不会善后,你以为酒店的安保室是能够拿给你胡闹的吗,要不是你名字前头挂个顾姓,监控你也调不出来,也没机会删,你也别小看沁宝的本事,她如果想要追究到底,自然能查到是你在背后捣鬼。”
顾茜茜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她倒不是害怕唐沁,她其实只害怕顾白泽,也就很吃醋顾白泽对唐沁的好。这么一想,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真的不平,还是被吓到了,一张嘴就哭了出来:“我就是捣鬼了,我就是故意把监控给删减拼凑了,我就是要抹黑唐沁,我就是看不惯她,她平时欺负我欺负得还少吗,我报复报复她怎么了!”
顾白泽没兴趣听这些小女生之间的矛盾,“她欺负了你,你不也没少欺负她?”
这一问就把顾茜茜给问着了,嚎也不敢嚎了,脸上悬着两行清泪,不住的抽噎。“你们两个混孩子,平时就没少闹,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都是小打小闹不妨事,可你这次的确是过分了。”
顾白泽会来这儿,就是来教训人的,不是在他面前哭两声就能蒙混过去,他是偏心唐沁,但该给晚辈指出的错误,也绝对不会姑息。顾茜茜自然是不乐意的,反正在她看来,二叔就算是说得再冠冕堂皇,他都只爱唐沁一个,就是偏心唐沁一个,她心里不好受,面上更不好受,抽噎的动静一大起来,裂开嘴又要哭。“把嘴闭上!”
顾白泽掐在她哭嚎之前,出声斥责,黑白分明的墨眸看着她,“不如我让你哭,哭完了我再继续说。”
顾茜茜哪里敢啊,她赶紧把眼泪给擦一擦,哽咽着抢话道:“不哭了,我不哭了……”顾白泽眯了眯眸,“认识到错误了?”
顾茜茜忙点头,“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在知道唐沁也住那家酒店的时候,就故意的盯着她,还……让人把她房间里的热水器给弄坏了,还有……我知道那天晚上霍从严应酬的是谁,那个公司的伯伯是我妈的朋友,我就让那个伯伯提前找借口走了,才会有……唐沁在走廊里碰到霍从严的那一幕,是我安排他们相遇的,也是我把监控给剪辑了的……”顾白泽眉头拧紧了。他没想到乍出她这么多事来。“你小小的年纪,哪里学来这些心计?”
顾茜茜因他这一问,大受打击,怎么说她和唐沁比起来,她才是顾白泽的亲侄女,怎么在他眼里,就把她给看成有心机的人了呢,她哪里受得了这个,说好收住的眼泪也收不住了,滚珠似的往下落,左右手扯着衣袖忙着去擦。边哭边哽咽的说:“我没有心计,就是凑巧了,我从小就不喜欢唐沁,她不光抢走了您,家里的长辈也都喜欢她多过我,虽然我们每一次得到的礼物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和她一样,每一次都都把衣服和洋娃娃剪烂,我就是不高兴她,就是想害她!”
顾白泽越听,脸色越沉。他只知道唐沁是个心气儿高的,但好歹会明辨是非。却不知道顾茜茜是个怨气重的,连个是非分明都分不清。他怎么会不知道顾茜茜毁的那些东西,就是家里的长辈们都知道,她只怪所有人都宠唐沁,却不知道她一次次毁了长辈给的礼物后,下一次也还是会给她,大家都当不知道罢了,顾茜茜这一辈,若是不算唐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便是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受宠。她这个年纪,正好在青春期。顾白泽倒是不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叛逆起来是什么模样的,唐沁一直都很让他省心,所以他对顾茜茜如今的性格,也不好多斥责什么,他一个大直男,哪里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名堂。“你只是因为嫉妒唐沁,就处处针对她?”
“我没嫉妒她!谁嫉妒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罢了!”
顾茜茜梗着脖子,哭得腮帮子一抽一抽的。顾白泽不剩多少耐心了。顾茜茜每一句话里,都跟带了刺似的,若不是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必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可她不是他的孩子,大嫂又是个钻牛角尖的,管教得狠了,他也怕大嫂会闹。“你性格任性,我不好说你什么,但你这个年纪,如果没有人骂骂你,以后就长歪了,别总说我偏心,我对你也从来都不吝啬。”
顾白泽言语间半哄半打的,顾茜茜可能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理取闹了些,哭了两声,就又转为哭声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多么委屈似的。他心里轻微的叹了叹,终究是孩子心性。其实从顾茜茜下楼之后,顾白泽手上的香烟就没怎么抽了。此时,他将没抽完的那半截碾灭在烟灰缸里,端着烟灰缸去找垃圾桶,将里面清理干净后,再走回来,抽了张纸巾,往顾茜茜那儿走的时候,手指熟稔的将纸巾折叠了两次。“你过来。”
顾茜茜噎了一口气,没动,“您要是还要为了唐沁来骂我,那我就不过来。”
顾白泽眉心几不可查的蹙了蹙,转瞬又松开,湛黑如墨的眸子看着顾茜茜。把顾茜茜给看得手足无措,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学校蛮横惯了,周围所有人都让着她,可她唯独就怕这个二叔,从小就怕,她很少看见二叔发火的样子,即便是他当时发火了,顾茜茜也是看不出来的,总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让人不敢置喙的威严,尤其是被他一双眼睛给盯着,顿觉手足无措。她没绷住,往后退了一步。“我……我错了嘛,我刚才就已经道歉了,如果……如果不是您老是向着唐沁,我也不会害她的呀。”
顾白泽什么都没说,他朝顾茜茜走过去,那气场,生生的把人逼得往后退。顾茜茜倒退着走了几步之后,顾白泽也不近前了,直接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人给带到跟前来。抬手……顾茜茜条件反射的双手挡在脑门前,“错了嘛,错了,二叔您别打我!”
这无赖的混蛋样,简直是个唐沁的那个小坏蛋如出一辙。怪不得她们两见面就掐,同性相斥用在谁身上都是合适的。顾白泽拿下她的手,他倒不是要打她,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伸到她脸上,竟然亲自给她擦眼泪。“我哪里是要打你,也不看看自己哭成什么模样了,羞不羞。”
顾茜茜傻了,愣了,惊了,呆了。二叔竟然……对她这么亲近。她以为二叔只会这么疼唐沁。“你总是在家里横冲直撞的,谁都宠着你,谁都让着你,但你都已经满了十八岁了,算是成年的小姑娘了,你现在年纪还小,没人会和你计较,但以后出了社会,就你这个性子,和人怎么相处得下去?”
顾茜茜瞪了瞪眼,她自动的屏蔽掉了其他的话,就逮着牛角尖钻:“那唐沁总和我计较呢。”
顾白泽替她擦眼泪的手艺顿,继而,不着痕迹的继续,“她和你一样,也是十八岁,你总觉得我疼她多过你,也不想想,你有母亲有一大家人,她就只有我。”
顾茜茜的脸,立马就红了。“可是,可是……”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吱唔了半天,也没扯出多的半个字来。“我是你二叔,怎么可能不疼你,但是疼爱不是放在嘴上说的,你心里感觉不到,我也没办法,对你对沁宝,我一视同仁,但你这次犯的错误,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白泽的温柔只是那么片刻,两句话又变成了威严的家长。即便他还是在给顾茜茜擦眼泪,她却不敢受了,头一偏就躲开了。这个动作,成功的激怒了顾白泽,他面色一沉再沉,额角的青筋突起,一双紧盯着的眼神也骇人得很。而他的手,还维持着顾茜茜退开前的动作,手上拿着半湿的纸巾。顾茜茜怕了,小心的将纸巾从他手里拿过来,“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唐沁道歉的。”
能等到她说这句话,也着实不容易。顾白泽敛了敛眉间的霁色,“记住自己说的,还有你这个性格,改一改,如果改不了,我就将你交给你三叔。”
一提到顾思柏,顾茜茜全身都写满了抗拒:“不要,三叔经常去考古,住的都是偏僻地方,还经常下乡,条件那么艰苦,我才不要跟着去,而且他还是个老师,老爱说一堆大道理,就只有唐沁那个爱拍马屁的人不怕他。”
真是三句离不了要编排一下唐沁。顾白泽是真觉得这孩子没救了,也愈发觉得唐沁乖巧,大概这就是出于一种护犊子心里,还是自己家孩子看着乖些。“大不了……我去给唐沁道歉嘛,我老老实实的跟她交代一切,求求您了,别把我交给三叔。”
顾白泽沉了一声气,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你自己记住就好。”
临走之前,他想起一事:“还有,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别找盛景里的员工,他们不该给你做奴才,燕西的人你也敢招,胆子肥了?”
顾茜茜连连点头,她现在就巴不得他赶紧走,说什么都愿意,再说,她也怕燕西,“我知道了,回头我就把电话给删了。”
顾白泽点点头,交代完后,走了。他担心家里的那个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