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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悍匪变北使(1 / 1)

聚景苑,方山南麓。  陡峭难行的林地,朱秀一行艰难跋涉其中。  算上昨夜逃上山的时辰,他们四人已在山上逃亡一整个白天。  想要逃出江宁城,必须要往东走,那是一片至今无人涉足的原始森林地带,依靠现有的补给和装备、体能储备,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朱秀也从未想过要逃出江宁城。  他只是在为周宗和徐铉找李璟谈判争取时间,为自己赢得活路。  免得李璟旨意未到,他就被愤怒的东宫卫率兵马砍死。  所以朱秀和潘美带着周宪、李弘冀在山上兜圈子,反正整片山麓那么大,郑存禄想要围山搜人,光靠东宫左率那点人手肯定不够。  只是天气炎热,林子里潮湿闷热,还多有毒虫蛇蚁,四人走得相当艰苦。  从山顶烽燧顺来的半框馍馍只剩几个,还有一股馊味,一个馍馍掰成几半,众人捏着鼻子分食。  朱秀和潘美已经脱掉上衣系在腰间,光赤膀子,顾不得林子里树枝划破皮肉,先消消暑透口气再说。  再说满身汗水泥垢,气味感人得连蚊虫都不愿靠近,也算是天然驱虫避蚊。  朱秀穿上衣衫看似清瘦,实则匀称有肉,清晰的肌肉轮廓是他这些年勤奋锻炼不辍的结果。  周宪偷瞟一眼,害羞得赶紧扭过头,不敢再看。  潘美的身子可就不那么好看了,一身疙瘩肉,黑毛盘踞腰腹和胸口,活像个未开化的野人。  李弘冀也央求潘美允许他脱掉上衫,闷热得实在受不了。  潘美很粗暴地扯掉他的衣衫,朝那一身精白排骨瞥了眼,嫌弃不已。  李弘冀这副德性若是放在后世,绝对会被人当作常年吸粉的瘾君子。  他常吃的二仙丸,本就是脱胎于魏晋时流行的五石散所制,实质就是一种慢性毒药。  正所谓嗑药一时爽,一直嗑药一直爽。  山林间,枯枝落叶和腐土堆积厚厚一层,踩上去松软湿滑。  朱秀走在前,其次周宪,潘美居后,被塞住嘴巴绑缚双手的李弘冀落在后面。  周宪拄着木杖小心翼翼走着,脚下打滑身子趔趄了下。  身后的潘美下意识伸出手搀扶她的胳膊:“周娘子当心些....”  周宪却像触电般把胳膊缩回来,惊恐、畏惧、厌恶地看了眼潘美,加快脚步走到朱秀身前。  朱秀见她受伤的脚踝走得有些吃力,伸出手搀扶她的胳膊,周宪迟疑了下,没有拒绝,任由朱秀扶着自己。  “那大胡子究竟是你什么人?我看着他不像好人的样子....”  周宪往身后偷瞟一眼,凑近朱秀小声嘀咕。  朱秀强忍笑意:“他呀~人送外号潘大头,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在河北一带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他打人时好凶!”

周宪想到李弘冀一路上被教训惨了,越发对潘美感到畏惧。  “对了,你为何叫他潘大头?他的脑袋也不大呀....”周宪好奇地小声道。  “哦~老潘有两个头,大头不经常洗,小头倒是常洗,还喜欢到某处黑松林里洗!  为此,沧州孩童还编了一首童谣,你听着啊:‘咳咳~黑松林间一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不见牛羊来吃草,但见潘美来洗头!’”  周宪眨巴眼,噗嗤一声笑了:“倒也有趣。”

潘美脸都黑了。  前面两个少年男女交头接耳,冲着他指指点点议论不止。  朱秀还把他的糗事翻出来说给周宪听,惹得小娘子娇笑连连。  臭不要脸的朱小子在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娘子面前说荤话,也不害臊。  这周娘子也是,咱老潘好心好意扶她一把,被她像防贼一样甩开。  朱小子扶她,她倒是不拒绝。  可恶的朱小子不就长得斯文了些,身子白净了些?  咱老潘年纪也不大,只是身子健硕了些,毛发旺盛了些,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哼~朱小子表面人五人六,其实一肚子坏水。  咱老潘面相是凶恶了些,但论心眼还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好人。  周娘子遇人不淑,迟早被朱小子吃干抹净!  咱老潘这样的厚道人,竟然不招小娘子喜欢,真是没天理!  潘美满心悲愤,狠狠瞪了朱秀一眼,换来的却是朱秀撇嘴挤眼睛,一顿无声嘲笑。  “咻~咻~咻~”  忽地,三支响箭在西南方向天空炸响,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朱秀和潘美一怔,相视惊喜。  这是他们和胡广岳约定好的信号。  周宪酥胸急喘,抬起手背擦擦额头汗水,茫然地仰头望去。  李弘冀又渴又饿,累得两眼冒金星头脑发昏,绊了一跤重重摔倒,身上被枯枝和荆棘扎得火辣辣疼。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懑,李弘冀竟然呜呜哽咽垂泪。  潘美爬上一块巨石,往西南边山下望去,远远的,只见有一杆赤色大旗飘扬。  “错不了,看来胡广岳不负所望!”

潘美大笑。  朱秀也松了口气。  周宪疑惑看来,朱秀解释道:“来聚景苑之前,我派手下人赶到吏部尚书徐铉府上报信,请他出面到太傅府,与你父亲相约入宫,求见唐帝,保我们一条生路。  约定事成之后,在山下以三声响箭一杆赤旗为号。现在,我们可以下山了。”

周宪越发迷糊了:“你认识徐尚书?还去见我爹?”

朱秀笑道:“谁说绿林悍匪就不可以跟朝堂大员相识?我不光要去见徐铉和你爹,还要去见唐帝李璟。”

周宪吃惊道:“你、你竟敢直呼官家名讳?”

朱秀撇撇嘴,神情略带不屑。  周宪瞟了眼靠坐在一棵树下的李弘冀,有些担忧惶恐,嗫嚅着不说话。  朱秀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昨晚踩那一脚时,怎么不知道怕?你那一脚可够狠的,差点断了他的子孙根....”  周宪脸蛋红红:“我、我当时气愤极了,没、没想太多!”

朱秀道:“不用怕,好在没闹出人命。你爹和李璟肯定已经达成某种妥协,否则不会派人来山下接我们。昨晚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我们下山便知。”

周宪点点头,旋即想到什么,急忙道:“冬梅呢?她落水以后一定找地方藏起来了,你帮我找到她!”

朱秀默然片刻,平静地看着她:“冬梅被周翎一箭射中后心,在白子桥下躲藏半夜,等我们赶到时,她已经不行了。我让人把她的尸体带出城掩埋,等过两日你安顿好,派人去徐尚书府里,自会有人告诉你冬梅的坟茔所在。”

周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怔了好半晌,捂住嘴“呜”地哭出声,眼泪汹涌而出。  ~~~  聚景苑半山,登山栈道下,周宗、徐铉手持李璟手谕,命郑存禄收拢东宫卫率兵马,不得擅动。  当四个浑身肮脏破烂,犹如流民的家伙走下栈道时,东宫卫率兵士哗啦一声,一窝蜂涌上前,拔出刀将其围拢。  “郑将军?”

周宗皱眉,转头看着他。  郑存禄咬咬牙,挥手喝令:“全都退下!”

东宫卫士迟疑了下,还是依令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潘美冷眼扫过一众卫士,朝郑存禄挑衅似地挤挤眼睛,放下搁在李弘冀肩头的刀,割断他手上绳索。  披头散发浑身腥臭如乞丐的李弘冀见到郑存禄,像一条获救的落水狗,揪出塞在嘴里的布团,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殿下受惊,末将死罪!”

郑存禄抱拳单膝跪地,有两名宦官赶紧拿着披袍迎上前。  山上唯唯诺诺,山下李弘冀重拳出击,冲到郑存禄跟前,扬手狠狠两个巴掌,打得郑存禄嘴角流血,仍旧低头抱拳跪地,一动不动。  “废物!”

李弘冀赤红眼睛,犹如吃人恶鬼,抬起脚向他胸口狠狠踹去。  郑存禄壮硕的身子巍然不动,李弘冀反倒像踹在一块铁板之上,一屁股跌倒在地,狼狈且滑稽。  李弘冀疯魔般嘶吼:“来人!来人!把这废物拖下去斩首!把这伙胆敢劫持孤的乱贼拿下!孤要亲手将他们凌迟处死!”

郑存禄跪地抱拳,不吭一声。  东宫卫士迟疑了下,无人敢对郑存禄动手,倒是恶狠狠地朝朱秀三人扑去。  “住手!”

周宗一声苍凉怒吼,双手高举圣旨,拦在众卫士身前:“有上谕在此,谁敢抗旨不遵?上谕:请太子殿下回宫歇息,着太傅周宗送北使一行前往鸿胪寺暂居!”

李弘冀甩脱开搀扶他的太监,满脸凶恶地咆哮:“哪来的什么北使?这伙人胆敢劫持孤,罪同谋逆,该斩首夷族!”

徐铉上前施礼,不急不慢地道:“殿下有所不知,朱军使乃是周主钦封开国侯,目前担任宿州镇淮军节度副使,此行南下寻亲,与周家产生了许多误会。  官家说了,既是北朝来客,我朝理应客气相待,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便好。至于昨夜之事,官家自有主张,殿下还是进宫询问官家好了。”

李弘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劫持太子的匪徒,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北朝来使?  一瞬间,他的神情狰狞扭曲,好像吃了一万只苍蝇般恶心。  周宪震惊得小嘴微张,大恶人什么时候成了北朝使臣?  他不是外号“玉面小神龙”、“十殿阎魔”的江北绿林大盗?悍匪头子吗?  朱秀捋了捋紧贴面颊的几缕散落头发,掸掸破烂衣袖,昂首挺胸,好像一个神气的乞丐头子。  虽然满身黑泥,臭汗淋漓,也挡不住那无处安放的非凡气质。  李弘冀愤慨道:“孤不管他是什么人,孤只要他死!”

周宗老眼微眯,双手捧着圣旨递上前:“上谕在此,请殿下接旨!官家旨意,请殿下即刻入宫,有什么事,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李弘冀凶狠地怒视他,狞笑道:“好!好!周宗老儿,你胆敢包庇劫持孤的刺客,这笔账孤给你记下了!”

李弘冀恨恨地扫过周宗、徐铉、朱秀、潘美几人,又怨毒地盯着周宪看了几眼,怒气冲冲地登上抬舆,率领卫士太监离去。  郑存禄起身,向周宗徐铉抱拳致意,看了眼朱秀几人,翻身上马紧追而去。  “爹爹!~”  周宪再难忍住心中酸楚,悲呛着奔向老父亲,父女俩紧紧相拥。  “娥皇啊,你受苦了!~”  周宗见爱女浑身狼狈,容颜憔悴,心里疼惜不已。  低声劝慰了几句,周宗道:“娥皇,你先上车,爹爹随后就来。”

周宪乖巧地点点头,在两名周家奴婢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她回头看了眼朱秀,迟疑了下,掀开车帘坐进车厢。  “后学朱秀,见过周老太傅!”

朱秀一丝不苟地行晚辈礼仪。  周宗满眼复杂地打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朱军使年纪轻轻便得周主青睐,将来前途无量啊!”

“呵呵,承蒙吾皇抬爱,晚辈受之有愧!”

朱秀不卑不亢地微笑道。  周宗也“呵呵”笑了两声,捋须不语,眼里探究的意味越发浓厚了。  这个年轻人,有些意思。  “朱少郎!”

徐铉激动地上前。  朱秀笑吟吟地道:“徐先生,泾州一别,可还安好?听闻徐先生已官至六部尚书,可喜可贺啊!”

“让朱少郎见笑了。”

徐铉苦笑一声。  朱秀展了展双手,打趣道:“当初在安定县初见徐先生时,徐先生就是这副落魄打扮。没想到今日江宁再会,风水轮流转,落魄之人成了在下!”

徐铉哭笑不得:“你啊你,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哈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朱秀洒脱一笑,“真到了砍头之时,哭是死,笑也是死,我为何不大笑而赴死?”

徐铉无奈道:“危机还未解除,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劫持太子,谋反逆罪,十恶不赦,你好大的胆子啊!”

朱秀不以为然:“徐先生在泾州大半年,应该知道我的胆子一向不小。”

周宗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盯紧朱秀,此子搅得江宁城大乱,竟然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真的有所倚仗?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奉周主之令,前来江宁刺探虚实?  周宗淡淡道:“朱军使,还是先随老夫前往鸿胪寺歇息吧!”

朱秀拱拱手:“有劳老太傅相送!请!”

坐进马车前,朱秀回头叮嘱道:“徐先生,在下家眷就有劳先生照料一二。”

徐铉忙道:“你放心,某一定照顾好令堂。”

朱秀道了声谢,又笑道:“李从嘉那兔牙小胖子呢?怎不来接我?”

徐铉笑道:“他先赶到鸿胪寺,说是替你打点行装,收拾房舍,怕你住的不称心。”

“哈哈~这兄弟没白认,还知道顾念哥哥我!~”  朱秀笑呵呵地钻进车厢。  周宗捻须的手颤了颤,面上神情很精彩。  怎么感觉这朱秀去鸿胪寺,就像回他自个儿家一样?  他难道不知,软禁鸿胪寺,等待他的是生是死,还犹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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