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周国使薛居正觐见!~” 恢弘的太极殿外,十六名雄壮的内廷宿卫中气十足地齐声呐喊,唱名声传遍整座兴唐宫。 朱秀和薛居正整理衣冠,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殿中。 大殿两侧站满江宁五品以上官员,极大部分是京官,也有从外地入京述职的地方官,碰上大朝会,凡是在京五品以上皆要参加,无故不得告假。 薛居正在前,朱秀在后,二人昂首挺胸,步伐沉稳有力,在无数江南官员的瞩目下进到殿中。 朱秀的身份比较尴尬,既不是大周委任的使臣,又不是唐国官员,不久前还犯下耸人听闻的劫持太子事件,所以唱名时干脆不带上他,反正也不知该如何介绍。 虽说聚景苑事件已经被唐国朝廷定性为意外、误会,并无劫持举动,只是少年人之间意气用事,纯属一场闹剧。 但纸包不住火,相关小道消息还是满天飞。 江南官员们瞪大眼望去,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敢在江宁搞出一场闯禁苑劫持太子的闹剧。 朱秀报以微笑,让这群江南士大夫大失所望。 竟然只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除却相貌还算俊秀,身材较为挺拔,倒也看不出其他特殊之处。 “传闻此子就是写《雪赋》的四有先生?”
“不光雪赋,还有众生曲也是此子所作。”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出自此子之手的诗文何止这些? 送给徐尚书的《送友人》,还有被王府街瓦子大小红倌儿传唱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皆是出自此子之手! 此子还有一首《石灰吟》,传闻是在沧州时所作,被无数士人奉为勉励箴言!”
“还有‘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含情欲诉心中事,羞见牵牛织女星’皆是难得一见的好诗啊!此子大才!”
“咳咳~陈院使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把一首情爱诗文拿到朝堂诵读?真是有辱斯文....” “嘿~李侍郎你这就言重啦!既然是好诗,还分什么情爱不情爱,我等共同探讨探讨有何不可?”
“....” 李璟不知道是不是中途上茅房去了,朱秀和薛居正入殿时,陛阶金龙宝座之上竟然不见人影。 以至于朱秀二人入殿时,两旁官员人堆里传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过了一小会,李璟才在太监的搀扶下回到宝座坐好,大殿逐渐安静下来。 李璟似乎下身有恙,面色不自然地扭动屁股,干咳一声道:“下方之人可是周使?”
薛居正双手把一封国书高捧过头顶,深深鞠躬,高声道:“大周皇帝特使、检校刑部侍郎薛居正,参见唐皇陛下!”
李璟一挥手,有宦官接过薛居正手中国书,上呈御前。 李璟随意地翻了翻,这份国书写的都是些客套话,没什么实际价值。 “呵呵,周使远来辛苦了,不知贵国皇帝身子可还康健?”
李璟寒暄道。 薛居正拱手道:“我主圣安,多谢唐皇垂问!来时我主也曾叮嘱,一定要当面向唐皇问候。”
“呵呵,好!多谢大周皇帝。”
李璟笑眯眯的。 宰相宋齐丘一身宽大紫袍,手持笏板站出来笑道:“大周皇帝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从邺都一路打到开封,军旅劳顿,我朝官家和江南臣民,都担心周主身子吃不消啊!”
宋齐丘这话明显是在挤兑郭威年纪大,还隐晦地讽刺他举兵造反。 朱秀站在薛居正侧后方,清楚看见当宋齐丘说出这番话时,薛居正微躬的腰身挺直如松,侧身往宋齐丘望去,眼神划过锋芒! 嗯,朱秀竟然从他眼里感受到战斗的气息。 “我朝陛下十八岁从军,以勇烈之名被时任泽路节度使李继韬收为亲帐牙兵,戎马半生,经历大小恶战不计其数,战功之盛天下无出其右! 扫灭区区一个不仁不义的刘汉朝廷,于我主陛下而言微不足道! 我主陛下龙体强健,驭烈马挽强弓不在话下!就不劳宋相公和诸位江南臣工挂念了。”
薛居正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太子李弘冀先恶狠狠地瞪了眼朱秀,而后才讥讽道:“周主本是汉臣,起兵谋逆作乱,以权臣之威逼迫幼主禅位,妄动兵戈致使中原之地陷入战乱。 汉帝枉死开封城郊赵村,刘赟又被郭崇、冯道在宋州秘密处死,周主欺负孤儿寡母,还把汉室宗亲赶尽杀绝,枭雄之姿令人胆寒啊!”
大殿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朱秀嘴角含笑,神情不改。 今日他不是主角,轮不到他说话。 薛居正目瞳一沉,浑身散发一股凛凛之气,铿锵有力地道: “太子殿下此言大谬! 隐帝听信奸臣李业、聂文进等谗言,发动广政殿事变,悍然杀害史弘肇、杨邠、王章等一干国朝老臣,在开封掀起灭门屠杀,以至于朝野人人自危! 开封城血流成河,就连我主陛下的家眷也不幸罹难! 种种恶行,可见隐帝昏聩、暴虐、残忍,其恶毒尤胜桀纣! 就算在家眷被害的巨大悲恸之中,我主也并未失去理智。 之所以邺都起兵,并非要推翻刘汉朝廷,只是为清君侧,铲除李业、聂文进等一干奸臣,还朝廷以清静! 不曾想郭允明挟持隐帝逃往赵村,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弑君,妄图以此赎罪,苟活性命。 是非曲直,开封臣民人人皆知,隐帝之死与我主何干? 昭圣太后以天下苍生为重,亲笔制书,诏令我主承继帝位,又何来篡逆之说? 至于湘阴公刘赟,途径宋州时一病不起,不久撒手而去,此事宋州百姓皆知,又与我主何干?”
李弘冀讥笑道:“汉帝和刘赟怎么死的,还不是全凭周主捏造。”
薛居正淡淡道:“那么敢问太子殿下,南吴睿皇帝杨溥又是如何死的?能否请太子殿下解开宫廷密档,向天下人详细说说?”
“你!你休要放肆!”
李弘冀气急败坏地跳脚。 陛阶宝座之上,李璟脸色变了变。 大殿数百臣工也变了脸色。 朱秀暗笑,李弘冀啊李弘冀,还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他揪住隐帝死因不放,试图以此攻讦大周立国的合法性,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相当于露出软肋,还顺手递给敌人一把刀子,让敌人狠狠插自己两刀。 改朝换代的事情,哪有经得住推敲的,道义上说得过去就行了。 南吴末代皇帝杨溥,当年在李昪的逼迫下禅位,不久死于非命。 李昪对外宣称杨溥病死,下令追悼,然后把杨氏族人迁往海陵(江苏泰州一带),派兵把守,严禁杨氏族人出入,也禁止外人与他们接触。 杨氏活下来的族人不少,全都迁往海陵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时间久了,后代子孙找不到外姓人通婚,竟然只能在族亲间相配。 李昪听闻杨氏后人诞下怪婴,还派人取来观赏,觉得相当有趣,还下旨嘉奖。 此举彻底碾碎杨氏尊严,侮人极深。 要论手段狠绝,李家当推首位。 朱秀望着神情淡定的薛居正,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薛公好口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