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朱秀很忙,一连几日不着家。 倒不是完全在忙火器监和新闻署的事,而是最近朝廷的追赠和祭典太多。 这些祭祀活动,有的能找借口溜号,有的则躲不开。 譬如郭威下旨追封姨母为楚国夫人,追封李重进之母,已故皇四姐为福庆长公主。 原本这事跟朱秀没什么关系,可郭威顺带着举办一系列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从郭家祖上到显考妣,再到四姐、姨母一类的皇亲,全都祭祀个遍。 最离谱的是,郭大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指名道姓让朱秀从头至尾陪同祭典.... 于是朱秀这个外姓人,跟随柴荣和李重进、张永德、郭清等皇亲国戚,给老郭家的先祖们挨个上香磕头.... 陪同皇家祭祀可不是一般的殊荣,消息一出举朝哗然,纷纷羡慕朱秀圣眷优隆。 可怜朱秀放着火器监和新闻署一大堆事务不管,跑去新郑县皇陵祖庙,陪同郭威大祭五日。 最可气的回开封时,郭威召见,朱秀原以为他会勉力自己两句,说一声辛苦了,然后放自己两天假,让自己有机会好好歇歇。 可没想到,郭威很严肃地告诉他,来皇陵祭祀这几日,耽误了不少工夫,新闻署和火器监的事务一定不能落下,让他加紧办理,三日内各写一道总结书递上来,总结一下这段时间,两个新成立衙门的工作得失。 朱秀差点没当场吐血。 是您老人家非得拉着我去新郑皇陵磕了五日头的呀! 怎么反过来还用一副责怪口吻督促工作?嫌弃两个衙门的工作进度慢了? 朱秀欲哭无泪。 郭大爷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莫得法,朱秀回到开封连家都顾不上回,一头扎进火器监,终日往返于火器监和新闻署,一直忙活到九月中,才算彻底把两个衙门的事务理顺。 时隔将近一月回家,已经是九月廿十。 老母吴友娣去太平宫陪李太后闲话家常去了,大哥朱武随李重进去罗城永丰仓查点储备军粮,朱亮和朱芳去了北讲堂街一处高级私塾上启蒙课,就连杨巧莲也认识了几位住在附近的官宦妇人,相邀逛街听曲去了。 一时间,府上清清静静,朱秀还有些不习惯。 美美泡了个澡,洗净一身疲倦,朱秀惬意地躺在后宅庭院里,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马庆端来一盘洗净的葡萄,朱秀囫囵着往嘴里塞。 “近来家中可有特别的事?”
朱秀懒洋洋地随口问道。 马庆迟疑了下,“周娘子近来搬去观音院住,只在老夫人回府时才回来,但每次待不到两个时辰,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特别?”
朱秀睁开眼皮:“她怎么会想起搬到观音院住?”
马庆忙道:“小人也不知,总见周娘子穿一身灰素僧衣,盘起头发,戴上僧帽....侯爷之前吩咐说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随她去,莫要打扰她,所以小人也就没多管....” 朱秀瞪大眼,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妮子想不开要削发为尼? “可是汴河边上,靠近录事巷道的观音院?”
“正是!”
“快快,随我去!”
带上一队人马,朱秀火急火燎赶到观音院。 寺院门口守着两个衣甲鲜亮的兵士,一见朱秀就把他拦住。 “你们是哪部兵马?奉谁的号令看守寺院?”
朱秀喝问道。 “回朱侯爷话,小人们是寿安公主府人,奉公主令在此守卫观音院! 公主吩咐,如果朱侯爷找来,一律挡回去,说侯爷有事就去公主府,公主殿下自会给你交代!”
朱秀满脸愕然,郭清什么时候掺和进来了? 马庆附耳嘀咕道:“半月前寿安公主也时常来观音院,那时小人还以为公主和周娘子只是恰好遇见,现在看来两人分明是相约在这观音院聚首。”
朱秀咬牙恼火,难不成是郭清挑唆周宪跑来观音院出家当尼姑的? “走,去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恰巧今日张永德休沐在家,夫妻俩坐在花园亭子里下棋,一副岁月静好的安逸模样。 “张大哥!张大哥!你媳妇儿挑拨我府上女眷出家当尼姑,这事儿你管不管?”
人还未至,朱秀的嚷嚷声远远传遍花园。 郭清双手轻抚肚皮,嗔怪似的往亭子外瞥了眼。 张永德嘴角含笑,继续推马进兵,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 朱秀见这夫妇俩故意把他冷落在旁,气恼道:“你们两口子欺负人!我要进宫告御状!”
张永德以一记利落的马后炮结束本局,抱拳微笑:“公主,承让了!”
郭清还以情意绵绵的白眼:“驸马棋力又见涨,可以入宫找父皇报上次一車之痛!”
张永德谦虚道:“官家乃象棋大家,某还差得远。”
夫妇俩相视而笑,完全忽视了亭子外的朱秀。 朱秀也不客气,直接闯进亭子,拨乱棋盘,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 张永德端起茶盏摇头:“没脸皮的来讨账了,看来今日无法跟公主尽兴厮杀。”
郭清斜瞅一眼,强忍笑意呵斥道:“听见没?说你呢!不好好为官家效力,跑来我家中作何?”
朱秀知她明知故问,气不打一处来:“四姐搞得我家宅不宁,小弟自然要跑来问个明白!”
郭清嘲笑道:“你倒是说说,此话从何说起?”
朱秀怒道:“你教唆我府上周娘子搬到观音院,还要落发当尼姑!”
郭清道:“娥皇妹妹搬进观音院住,是她自愿,怎么说是我教唆?况且院主师太只是收她做挂名弟子,并为正式削发出家,你不明就里跑来一通嚷嚷,本公主还没找你算账呢!”
朱秀大声道:“我不管!反正周娘子现在不愿回侯府,定是听了四姐挑拨!你帮我把她劝回去,否则....否则我就赖在你家里不走啦!”
张永德斜瞅他,不屑道:“怎么,想耍无赖?你一日不回火器监,看官家怎么收拾你! 火器监可是刚刚领了五百个震天雷的任务,明年开春之前若是凑不齐,你就准备到登州庙岛之上划船打渔去吧!”
朱秀气得直瞪眼,委屈巴巴道:“可你媳妇儿掺和我家事,搞得我家宅不宁,害得我无心办公,也算是搅乱军心!”
“哟哟哟~好大的帽子,本公主可不敢戴!”
郭清满脸讥讽。 张永德搁下茶盏,冷笑道:“好个泼皮无赖,当真会推卸责任!”
说完,夫妇俩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你们~”朱秀又气又急,这两口子分明是逗弄他。 “瞧这小子气得脸都歪了,公主还是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免得这小子失魂落魄,耽误了朝廷正事!”
张永德鄙夷地瞥他一眼。 郭清嬉笑道:“朱秀,看来你的确很喜欢周娘子?”
朱秀忿忿道:“若不喜欢,我何苦费心费力把她带到开封?”
张永德撇撇嘴道:“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换做哪家女子也不会再理你这个负心之人!”
朱秀有些羞愤,又自知理亏难以辩驳。 这件事是极少数他无法辩解之事。 郭清冷哼道:“正是因为周娘子割舍不下自己对你的情意,才会深陷其中越发感到痛苦。 再这么下去,她非得把自己逼疯不可! 我让她到观音院住,就是让她换个环境想清楚,冷静冷静,给你也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朱秀狐疑道:“当真?四姐不是为了拆散我们?”
郭清大翻白眼:“若真是把你们拆散了,你小子还不得拆了我这座公主府?”
朱秀担忧道:“可小弟担心,万一她想不开,一心想要渡入空门该如何是好?”
郭清掩嘴打哈欠:“放心吧,我早跟院主师太打招呼了,让她多开导开导周娘子,劝她看开些,放下执拗,早日跟你和好。 万一周娘子执意要削发,院主师太也会提前禀报我,不会擅自做主的。”
朱秀大喜过望:“原来四姐处处为小弟着想,暗中早已布置好一切!”
“哼哼~现在知道念我好了?”
郭清嘲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朱秀脑门,“换做别人,本公主早就劝周娘子和他断绝关系了!也就是你朱秀,让本公主舍下面皮帮着你哄女人!”
“嘿嘿~四姐真是小弟亲姐姐啊!”
朱秀赶紧作揖道谢。 又一指张永德,怪笑道:“若是哪日四姐不想要这厮,言语一声,小弟重新帮您物色个才貌双全的美郎君!”
郭清一怔,笑得花枝乱颤。 张永德古板的面瘫脸罕见的露出羞恼之色,目透杀气地怒瞪他。 朱秀撇嘴冷哼,谁叫你刚才冷嘲热讽,帮自家婆娘取笑我! 朱秀偷瞟一眼郭清肚皮,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四姐怀有身孕,生米做成熟饭,怕是甩不脱某人喽~” 郭清面颊微红,嗔怪似地打了他一下:“闭嘴!就你机灵!”
朱秀趁机拱手道:“恭贺公主和驸马喜得贵子!”
郭清轻抚肚皮,满脸母性光辉:“还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呢....” 张永德柔声道:“只要公主和孩子平安,不管男女我都喜欢。”
夫妇俩四手相握,丝毫不顾及身边有个多余之人。 “四姐和张大哥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啊!”
朱秀衷心祝福和感慨。 郭清戏谑道:“等你成婚,家中女人众多,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压得住。”
张永德淡淡道:“别到时候家中打个翻天覆地,又跑来找我们哭诉。”
朱秀只能赔着笑脸,说不出反驳的话。 郭清想到些什么,正色道:“依我看,周娘子对你用情颇深,你万不可辜负了人家。等过段时日她想通了些,我安排你们见面,你再服软认错,说些贴心体己话,多哄哄也就好了。”
朱秀感激道:“四姐教诲,小弟铭记在心!”
留在公主府吃过晚饭,朱秀才告辞离去。 第二日吴友娣从太平宫回来,朱秀本想等到正午,周宪回来见上一面,可新闻署催稿催的急,没办法,只能先走一步。 这一走,又是连续几日的忙碌.... ~~~ 这日,安阳县开国公府,王峻正在前厅接见新晋左右威卫将军,陈思让和康延昭。 这二人之前在晋州从军,王峻率军出征晋阳时,他二人在王峻麾下担任排阵使,因为作战有功加上王峻大力举荐,回朝受封正四品左右威卫将军。 二人对王峻很是感激,没有他的提携,他二人不可能从藉藉无名的藩镇军官,一跃成为十二卫将军。 王峻也自然而然地把二人看作门徒党羽。 自从升任宰相后,王峻越发骄恣傲慢,对政务和人事变动都不忘插手过问。 不久前王峻找借口要求罢免同为宰相的范质,遭到郭威反对,君臣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过了几日,王峻上表请辞,连上三道奏疏,都被郭威驳回。 王峻称病告假几日,郭威还下旨抚慰,派太医到府上诊治。 由此王峻认为皇帝离不开自己,假惺惺地上表告罪,君臣二人顺势讲和,王峻又屁颠颠回朝堂继续理事。 王峻资历深,又有从龙之功,借着晋州一战也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军中。 如今朝堂和禁军、各地藩镇,有相当一批官员和将领是王峻一手提拔。 这种羽翼丰满的感觉,让王峻时常有种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错觉,就连皇帝也要仰仗自己。 可每当他想要依照自己的心意掌控朝政时,还是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掣肘力量。 他知道,那是来自皇帝郭威对他的约束。 有时王峻暗戳戳地幻想,如果他能摆脱这股约束,是不是就能再往前走一步? 天下至尊的位子,对于他来说,好像离得并不远。 王峻清楚自己的弱势是军队,对于禁军、天下藩镇的掌控力度还是不够。 除了去年率兵解除晋州之围,他的战功其实不算太丰富。 这就导致他在军中的影响力有限。 即便身为枢密使,他也不可能像从前的郭威一样,以宰臣身份统领兵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威望战功不够,那就只有靠提拔心腹来充数。 康延昭和陈思让二人,就是他在晋州战事里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