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第二天一早,两辆卡车和两辆面包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度假农场,搭乘着渡轮赶回了伏尔加河对岸的城区,并最终停在了旅行社的门口。 离着老远,卫燃便看到了尼古拉老爷子经营的书店门口,停着那辆经过修复之后已经变成了奶白色的旅行车。 只不过,这辆车虽然在,但书店却仍旧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甚至就连卷帘门都死死的锁着。 “我们出去一趟” 还没等卫燃从卡车的驾驶室上跳下来,穗穗便已经提前打了一声招呼,随后便亲自驾驶着那辆属于旅行社的面包车,拉着卡坚卡姐妹以及洛拉和科拉瓦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 “小姨,我也出去一趟。”
卫燃说话间伸出了手,嬉皮笑脸的问道,“把你的车借我用用怎么样?”
“你们这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周淑瑾翻了个白眼,掏出车钥匙递了过来,“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肯定回来!”
卫燃应了一声,弯腰钻进了门口属于小姨的轿车,同样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 只不过,他却并没有直接开往金属本子上记录的地址,反而开进了一家大型超市的停车场,进去一番采购之后,拎着不多的东西从另一个门出来,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在和距离金属本子上记录的地址还剩下一条街的时候,卫燃拎着购物袋钻进了一个并不算大的街心公园,等他从公共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多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套,同时头上也多了一个黑色的口罩外加一顶同色的棒球帽。 循着地址,经过乔装打扮的卫燃走进了一片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社区。 仅从那红砖建造的筒子楼,以及脚下密布着裂纹的水泥路面就知道,这个社区已经建造了很有些年头了。 甚至,在其中一栋筒子楼的楼顶,还能看到随着寒风肆意飞舞的一簇枯草。但与此同时,进入设区时,那一排几十米长的,带有铁门的老式车库,却又暗示着这里当年或许是个高档社区。 压了压头顶的棒球帽,卫燃低头钻进了一栋筒子楼的单元门,在明灭不定的楼道灯下,踩着不算干净的楼梯一步步的爬上了三楼,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最尽头的房间门口。 最后看了一眼抄在纸上的地址,并且和这扇落满了灰尘的房门上红色油漆喷涂的门牌号做了一番对比,卫燃从购物袋里取出了一罐化学清洗剂,对着锁眼轻轻喷了喷,随后摸出撬锁工具,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防盗门的生锈门锁。 进门之前,卫燃从购物袋里又掏出了一双鞋套穿上,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防盗门和里侧的木门。 试着扳动开关,让他没想到的是,头顶的日观灯光在闪了几闪之后,竟然还真就亮了。 果断的关了电灯,卫燃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踩着地板上厚厚的灰尘,一步步的走进了客厅。 略显发霉的地板,被铁皮加木板严密遮挡的窗户,严重脱落的墙皮,以及头顶摇摇欲坠的电风扇,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但即便如此,墙上贴着的那些苏联时代的车手海报却依旧清晰可辨,甚至,其中几个装在相框里的海报边角,还能看到一些略显夸张的签名。 和如今的各种拉力赛、绕圈赛见到的赛车不同,这些苏联时代的海报里呈现的赛车却是一个比一个干净,根本没有一辆车上有一块好似牛皮癣一般的广告。 得益于时代的潮流,就连海报上的那些车手们,也都在下意识的模仿着他们的太空英雄——尤里加加林同志的经典拍照姿势。 看够了那些极具特色的海报,卫燃也注意到了这个房间里最多的装饰品,各种各有的汽车模型——或者说铁皮汽车玩具。 从苏联招牌的嘎斯车到东欧的太拖拉三眼妖怪,再到美国的各种同时代肌肉车,这个并不算大的客厅里可谓应有尽有,而且无一例外,这些仅仅只有两个烟盒大小的铁皮汽车模型都被保存在明显订制的玻璃展柜里。 略作犹豫,卫燃没动那些铁皮汽车模型,伸出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个卧室的房门。 当手机的灯光扫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卫燃却一眼看到了摆放在各处的奖杯,以及房间正中央,一个玻璃展柜中保存的各种苏联勋章! 当然,最吸引他注意力的,绝对是紧挨着的另一个玻璃展柜中,穿在一个木头假人身上的苏联飞行员连体飞行服,以及它头上那个镶嵌着各种战利品的棕色皮质飞行帽! 轻轻摸了摸玻璃展柜接缝处早已变硬的胶水,以及残存的胶带,卫燃没有贸然打开这个柜子,只是仔细了欣赏了一番这个房间保存的勋章和奖杯。 那些勋章毫无疑问来自尼涅尔,而那些奖杯,则大多是一个名叫菲利克斯·尼涅尔诺维奇·邦杜的人,所斩获的各项赛车比赛拿到的奖杯和奖牌。 凑到被封死的窗子旁边,卫燃凑到透光的缝隙处往外看了看,这个房间的窗户,几乎正对着马马耶夫岗,那个仅有瓶盖大小的锈蚀孔洞,也足以让他清楚的看到祖国母亲雕像的全貌。 转身离开这个放满了荣誉的房间,卫燃尽量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客厅,随后推开了与客厅相连的另一个房间的房门。 在这个房间里,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这些相框里,基本上是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长相酷似年轻时的尼涅尔。这个年轻人的照片有的举着奖杯,有的坐在飞机的座舱里,有的坐在车里,有时则在沙滩边搂着一个金发的姑娘。但无论在哪,他的脸上永远带着充满活力的笑容。 另一个看着年长些的,则永远一脸的憨厚之色。他的头上,也经常带着一顶镶嵌着各种战利品的皮质飞行帽。 当然,照片里除了这兄弟两个之外,还有个脸上密布伤疤,右边耳朵萎缩了一大半的老人,以及一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那位太太大多时候脸上带着茶色的墨镜,腰间还别着一支TT33手枪。 走到这个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面前,卫燃伸手翻开了桌面上仅有的一本,已经落满了灰尘的相册。 在这本相册里,涅瓦渐渐长大,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同样在慢慢长大的婴儿。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兄弟两个时而满身烂泥的站在门口,旁边还能看到叉着腰的萨沙,时而各自抱着一只吐着鲜红舌头的狗子,身后还能看到一辆嘎斯21旅行车。 甚至,在其中几张照片的背景里,卫燃还看到了红场,看到了马马耶夫岗,看到了基辅的那位祖国母亲雕像,看到了贝加尔湖的蓝冰,以及索契某个疗养院的招牌。 在这一张张的老照片里,兄弟两个一点点长大,尼涅尔和萨沙也一点点的变老。 慢慢的,菲利克斯和涅瓦都有了各自的女朋友,甚至涅瓦似乎最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最终,在某一页相册仅有的两张照片里,年老的尼涅尔盖着大红色的苏联国旗躺在了窄小的棺材里,满头银发的萨沙也安静的躺在了同样窄小的棺材里,闭着眼睛,似乎在轻轻哼唱着那首伏尔加河畔的喀秋莎。 深吸一口气,卫燃继续往后翻阅,却发现这一页仅有的一张照片里,却是一辆烧的焦黑的方程式赛车,以及不远处一个戴着头盔,全身起火的赛车手。 暗暗叹了口气,他继续往后翻了一页,却发现这本厚实的相册到了这里便已经结束了。 轻轻合上落满了灰尘的相册,卫燃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随后推开了于客厅相连的最后一个房间的房门。 和刚刚看到的不同,这个房间并不算大,仅有的一张双人床上,摆着一个带着火焰烧灼痕迹的头盔和一个同样被烈火焚烧过的方向盘,除此之外,还有个塑料皮的文件夹,以及一把伞兵重力刀——上面还用金丝勾勒着尼涅尔的名字! 轻轻翻开这个文件夹,卫燃不由的挑了挑眉毛,这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稿纸,其上的深蓝色钢笔字虽然略显潦草,但却足够让人认清所写的内容。 “护巢的鹰,作者:尼涅尔·乌斯季诺维奇·邦杜”卫燃略作停顿,继续往下看去。 “今天,斯大林格勒航空学校的政委涅瓦同志来找我,希望我能在斯大林格勒战役40周年之际写一本回忆录,回忆一下有关斯大林格勒的一切。 那个年轻的政委同志和我说,马马耶夫岗上将要建立一座博物馆,一座纪念那场战斗的博物馆。如果我的回忆录能在博物馆建成之前写完,说不定能送进博物馆里。 说不定?哈!我才不在乎! 不过,看在这位政委同志也叫涅瓦的份儿,看在美丽的萨沙的份儿上,我还是决定动笔试一试。 出于空军的骄傲,出于对那场战役以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里牺牲的同胞和战友们的缅怀与尊敬,我决定用护巢的鹰这个名子作为这本回忆录的开始。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斯大林格勒就是我们的巢,航空学校那些稚嫩的雏鹰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巢穴,在那场战争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真正的开始,其实要从1933年的利佩茨克说起,当时我还只是个...” 漆黑的房间里,手机的光束之下,卫燃坐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认真的阅读着尼涅尔亲手写下的回忆录,也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和德国飞行员菲利克斯的友谊。 只不过,这一切的美好,都随着他对跳伞降落在戈洛尼德岛上的回忆开始,全都变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文件夹里的稿纸已经只剩下了最后几页,尼涅尔的回忆,也大多变成了战后和朋友们一起重建斯大林格勒航空学校时的辛苦,以及萨沙对他的支持和帮助。 然而,当卫燃翻到最后一页时,泛黄的稿纸上还能隐约看到被泪水打湿又干涸后留下的凹凸,唯一的一张稿纸上,也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甚至字母都重叠在一起的俄语:那只保护巢穴的雄鹰,不久前飞上了他深爱的蓝天。我亲爱的飞行员尼涅尔,永远的离开了我和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