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便是在遁世村风轻尘眼疾复发,她也没见风轻尘这般痛苦。风轻尘一定承受着,生不如死的苦楚。且还不知,能否熬得过去。所以她只能妥协,尝试着最后的办法。用她的命去换,成不成?酒僧敛住面上的表情,平静地望着她:“确定?”
白明微一字一句:“确定,绝不反悔。”
酒僧问:“那么你的家国呢?你死了十万边军怎么办?白府上下数百口人怎么办?你那未长大的侄子怎么办?”
白明微默了默,斩钉截铁:“东陵没有我,还有无数个白明微;白府没有我,还有上下齐心的一众老幼;但是他只有一个!”
“我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要是这条命能给他,我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少废话,给他解药,我用自己的命换!”
酒僧轻轻拔出她的剑,用袖子擦了擦剑上沾着的血迹,捏住剑尖递向她:“来不及了。”
白明微握住剑柄,凝眸:“你什么意思?”
酒僧找了些酒,倒在肩膀的伤口上:“这一种酒,没有解药,除非他能自己战胜内心那些积压成心魔的黑暗,否则,他醒不过来。”
白明微手中的剑,“哐当”坠落,她缓缓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酒僧开口:“适才贫僧所言,是激进了些,还望小姑娘你别往心头里去。自古这儿女私情,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
“他甘愿陪你来赴约,甘愿陪你喝下那碗酒,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小姑娘你无关。”
白明微垂下的眸子,忽然又抬起来。她像是在这一瞬间振作了,把剑收回剑鞘,道一声:“前辈,得罪了。”
最后,她坐到风轻尘的身边,望着身躯逐渐蜷缩成团,陷入泥淖梦魇而挣不脱的风轻尘。片刻过后,她把风轻尘揽到自己的膝盖上抱住,轻轻拍打着风轻尘抖个不停的背。“你能醒来,你可以的,我信你!”
风轻尘像是失怙的雏鸟,在滂沱大雨之中寻找温暖的庇护。他枕在白明微腿上,手不自觉地搂住白明微的腰,拼命汲取那些温暖。白明微之所以不愿与酒僧纠缠,那是因为她发现了身体的异样。原来自她与酒僧交手时,她发现自己的功力得到了提升。记得师父曾说过,有些药物能够迅速催增功力,只是因为过于凶险,所以一般人不会轻易尝试。酒僧给他们喝下的,兴许就是这种药。若是风轻尘能醒来,自然也会有他的造化。只是,风轻尘的过去那般凄惨多舛。他能醒来么?思及此处,白明微把手掌按到风轻尘的背上,为他轻而缓地输送内力,以图能减轻他的痛苦。酒僧抹了抹脖子上的伤痕,旋即靠在墙上,又随手捡起地上的酒坛,寻找那些坛子里的剩酒。若是寻到,他便仰头灌下,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仿佛眼前生死边缘徘徊的人,与他毫无干系。而身上的伤,也不能叫他疼痛半分。白明微一边为风轻尘继续输送内力,一边把风轻尘紧紧搂住。望着风轻尘大汗淋漓,万般痛苦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仿佛被万箭穿过,痛得鲜血淋漓。风轻尘这样的男人,如何不能走出自己的心魔?她在心底深处,这般相信着。然而思及她那一场叫她胆战心惊的梦魇,她的心又忍不住高高提起。她搂住风轻尘的另一只手更紧了。说出来的声音,却那般平静温柔。“别怕,有我在,我陪着你。”
“不管生死,我都陪着你。”
……昏睡期间。白明微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欲言又止,又有些疏离的脸。那原本该故去的父亲,就这样站在她面前。淡漠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父……父亲……”白明微张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父亲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已经习惯了。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是她害死了娘亲,父亲一定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所以才会刻意与她疏离。而不是讨厌她的,对吧?这时,有一道声音告诉她:“你父亲就是讨厌你,就是不想看到你,就是把你当成恶心的脏东西!”
紧接着,面前的父亲忽然面目狰狞:“是你害死了你娘亲!当日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死的怎么不是你!”
那些恶毒的语言,如同带毒的箭矢,成千上万,像她扎来。她就像小时候一般,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让自己缩成一团,不去想,不去看。如此,便伤害不到自己。可很快,她又站了起来。面无波澜地听着那些可怕的话语,平静地望着眼前双眸中带着仇恨和厌恶的父亲。她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是的,父亲是有些笨拙,是有些无法面对她那张与母亲极为相似的脸。然而,父亲却是疼她的。从她每次生病时,父亲一次又一次偷偷来照顾她可以看出。而令她彻底明白的,是看到父亲死状的那一刻。她的父亲为了毫不相干的黎民百姓,与北燕强敌阴山血战,力竭而亡,死后都不愿意倒下。这样一个人,怎会不疼爱亲生女儿?父亲对她的疼爱,她深信不疑。因此,睡梦中这些恶毒诛心的话语,自然伤不了她分毫。后来,父亲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的祖父。那么一个老人,老得连路都快走不了的老人,却被元贞帝提剑刺死。一剑穿心,元贞帝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