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孙子:“小九,你告诉皇祖母,你为什么想着去江北?”
刘尧没有立即回答,他开口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显得十分慎重:“回皇祖母,孙儿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想为东陵子民尽一份力。”
太后凝着他,笑容缓缓隐没。最后,太后的面容变成他熟悉的严肃模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刘尧一抬眸,便觉得一股凉风爬上后背。那双精明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顺地看着他。仿佛能直击他的灵魂深处。他缓缓垂下目光,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皇祖母,孙儿此举,是不是有故意在民间树立威望的嫌疑?”
太后开诚布公:“小九,你最近和镇北大将军走得很近,皇祖母都看在眼里。”
“镇北大将军手握重兵,你与镇北大将军有一同戍边的情谊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皇祖母,孙儿好像在一瞬间,不想浑浑噩噩下去了。”
太后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刘尧说下去。刘尧娓娓道来:“孙儿在北疆时,第一次受到一个姑娘的赞许,可是有一天,那个姑娘看着孙儿的眼神,如同看废物那般失望。”
说到这里,刘尧的喉咙哽了哽:“孙儿再也不想被那种眼神看着,想要再看到她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孙儿,再夸孙儿一次。”
太后颇觉不可思议:“就为了个姑娘?”
刘尧诚恳点头:“最开始的时候,是的。但是后来,儿臣发现,倘若儿臣的心胸不够宽广,便装不下她在意的一切,如此也做不了值得她赞许的人。”
太后得出结论:“还是因为一个姑娘。”
刘尧垂下头:“孙儿惭愧。”
他战战兢兢,唯恐遭到责备。可半响都没有开口的太后,却忽然问了一句:“那个姑娘,可是白明微,东陵唯一的女将军?”
刘尧连忙摆手,仿佛惊慌失措:“皇祖母明鉴,绝对不是她!”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唇角抿着揶揄的笑意:“不是她呀?皇祖母还以为,镇北大将军人见人爱。”
刘尧忙不迭摇头:“此女太凶悍!孙儿无福消受!”
太后笑意再度敛住:“这么说来,你母妃羞辱白家六姑娘,并非毫无缘由了?”
刘尧立即解释:“皇祖母,此事乃是孙儿自己行事不检点,与六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怒骂一声:“糊涂东西,你是凤子龙孙,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说自己?”
刘尧垂头,默然不语。太后语气笃定:“看来,不是白家大姑娘,而是白家六姑娘。”
刘尧抬眸,目光坚定:“皇祖母,孙儿也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谊,只是觉得,不论她是谁,她在孙儿的眼里,仿佛发着光。”
太后分外不解:“倘若皇祖母没有记错,白家六姑娘似乎还没有及笄,一个小丫头片子,你看上她哪里?”
刘尧思忖许久,随后缓缓开口:“皇祖母,有一件事情,白明微瞒得很好,不曾叫外人知晓。”
太后疑惑地看向他:“哦?”
刘尧一五一十地道来:“白明微前去攻城时,孙儿和老弱妇孺远在后方。”
“待白明微攻下姚城,队伍便前去与他们汇合,却在路上遭到了埋伏。”
“孙儿无知,中了敌人的计,远离了队伍。是六姑娘及时找到孙儿,救下孙儿的性命。”
太后分外吃惊:“竟还有这等事?”
刘尧颔首:“六姑娘为了给孙儿争取时间,她一个人留下对敌,送走孙儿时,她让孙儿告诉白明微,一定不要管她,只要能收复东陵的土地,舍她一人不可惜。”
太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么一个小丫头,竟这般有骨气?”
刘尧继续道:“白明微为了大局,没有因为妹妹被掳走而受北燕胁迫,最后是孙儿和风军师一同前去救人。”
“等到孙儿和风军师见到六姑娘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那鲜血把她被禁锢的地方染得猩红。”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因为被严刑拷打而屈服,更没有出卖东陵,获救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
说到这里,刘尧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与疑惑:“皇祖母,您说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能浑身充满生命的张力,好像一只凶戾的豹子,个头不大,却有着一股不折的劲儿。”
太后吃惊的神色仍在:“却没想到,那六姑娘竟是这样一名女子,这点皇祖母从来没想过。”
“当时你母妃言语羞辱她,她坚决与你撇清关系,皇祖母还以为是白明微的意思,现在想来,怕是她自己的想法。”
刘尧对太后的反应有些意外:“皇祖母,她没了父亲,与白明微也不是一母同胞。”
“相府虽然风头正盛,但也没了从前的风光,您不觉得,这样的姑娘,身份卑微么?”
祖孙俩难得说这么多话。太后从来都不觉得小九有什么坏心思,如此推心置腹过后,很多话她也说得比较通透。闻言,她徐徐说道:“你母妃的心思,皇祖母是知晓的。你母妃如此受宠,怎能不生出半点心思?”
“倘若她对你的期望很高,那么六姑娘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低了,这点你应该能理解。”
刘尧看向太后,很认真地问:“那么皇祖母,您觉得呢?”
太后语气平和,却分外郑重:“皇祖母不做任何评价,只是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无可奈何。”
“你也会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的你只能接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但至少你可以为你心中所想,去尽你最大的努力。”
刘尧起身,郑重跪下:“多谢皇祖母!”
抬手坐直身子,望着跪在面前的孙儿半响,声音再度变得严肃:“好了,该了解的,皇祖母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现在就来好好谈谈,你主动请缨北上赈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