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具。第三具。第十二具。……第三十八具。她把一具具尸骨拖出来。脱臼的手臂依旧疼痛,身上的伤也会裂开。但她,丝毫不在意,拼命地挖掘,拼命地拖拽,拼命地翻找……“七哥……”唰唰的的声音中,伴随着一声声惶恐的呢喃。小杜等人见白明微如此激动,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立即围过来扫去雪层,帮忙把雪地埋着的尸骨拖出来。她挖得很快,挖得很急,鲜血从指间溢出,又被冰雪冻住,双手撕心裂肺的疼痛,生疼生疼的。然而,她并未就此停下。直到将方圆几丈的尸骨都翻捡出来。直到她没有在这些尸骨中看到七哥,她才力竭般坐到雪地中。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提心吊胆。小杜关切道:“大姑娘,别着急,我们帮您找。”
白明微很快便把这份情绪稳住,她握紧七哥的玉佩,轻轻摇摇头:“不必,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小杜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与同伴们继续在雪地中搜寻。翻出来的尸骨,很快便有将士前来处理。白明微端详着手中的玉佩,一颗心仿佛放进油锅里煎似的,万般滋味难熬。她已经找了很大的范围,找不到七哥,只能说明七哥并不在这里。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呢?“说你什么才好?”
白明微回过神,手中的袖子已被拉住。风轻尘拧着眉头,把她的袖子高高提起,随即倒了一壶烈酒在她手上。那因挖掘尸骨而血肉模糊的手,骤然接触烈酒,疼得钻心刺骨,她忍不住“嘶”了一声。风轻尘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不由顿了顿。只是瞬间,他又继续往白明微的手上倒烈酒,直到烈酒把白明微指尖的泥土与血污冲走,他才停下。“这会儿知道疼了?适才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任何时候都应该珍爱自己的身体。”
白明微将手收回:“你怎的来了?”
风轻尘把一张干净的帕子与一瓶药递过去:“老远就闻到你的血腥味,叫我怎么坐得住?”
听不到白明微回应,他严肃地道:“等酒干了,立即把药涂上,要是伤口感染了尸体上不得了的东西,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叹息一声,颇为无奈:“谢什么?谢我骂你么?”
白明微垂下眼睑,把药倒在手心,又涂抹到受伤的指尖。她轻声道:“谢谢你在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及时出现,我无以为报,但还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风轻尘听得出来白明微情绪不佳,并未在此时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也不会自称朋友,用一句“朋友之间理应如此”来结束话题。默了良久,他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明微心潮起伏,但她并未表露,因为她已经告诉过自己,哭泣这种没用的情绪,不该在错误的时刻出现。她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陈述:“找到了七哥的玉佩。”
风轻尘瞬间了然,只是他并未出言安慰,因为他懂的道理,小姑娘也懂,何必说一些没用的话?最后,他也只是道:“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遗落在战场上无人拾捡,这说明玉佩掉落时事态相当紧急,而且战俘在处决前会被收刮干净。”
“从这点可以得出,七公子没有战死于平城,更没有被俘虏,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这阴山谷中。”
白明微赞同他的说法,她把玉佩妥帖地收好:“找不到尸骨,意味着我可以心生期待,但心底还是觉得不踏实,让你见笑了。”
风轻尘抖了抖衣摆上的泥泞:“你知道,我不会笑话你,再说我也看不见,在我面前,何须藏藏掩掩。”
白明微没有说话,回到暂时停放尸骸的地方,继续辨认。风轻尘一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只是会在她被厚雪绊了脚趔趄倒下时伸手扶住,也会在她加快脚步时提醒一句“小心”。每个动作都很细微,却又无微不至。影子传来消息,在距离这里二十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因为没有确认,风轻尘并未提及。就怕他的小姑娘,历经那希望被碾碎后的绝望。不过算一算时间,应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平城。灵堂里。小传义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小手握着一把纸钱,正一张张往盆里丢。阴山一行,致使白琇莹的伤加重了许多,此时她正遵从大夫的嘱咐,躺在床上养伤。与小传义一起守在灵堂的,便只有几位嫂嫂。五嫂崔氏心不在焉,好几次被火烧到手指,知道痛了才缩回。六嫂杨氏劝慰她:“可是担心五哥?放心吧,有大姑娘在,五哥不会有事。”
崔氏道:“我信得过大姑娘,只是担心阿璟的身体,受了那非人的折/磨,岂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今晨起来时,他脚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二嫂任氏道:“我知晓你担心,但今日军队前去清理战场,我们过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
三嫂附和道:“大姑娘把我们留下来,不止是因为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是想让我们多休息。”
四嫂接道:“对啊,即使我们也想去,也不得不考虑大姑娘,要是我们去了,她还要顾及我们,根本应接不暇。”
任氏又道:“所以你别担心了,安心等明微回来,我相信她会照顾好五弟,也能带回好消息。”
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俞皎。今日的俞皎,显得十分冷静。她静静地跪着,默默往火盆里丢纸钱。白瑜生死未卜,她本该是最担心的一个,但却出奇冷静,不由叫众人担心。任氏刚想开口,小传义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摇头。有了小传义的提示,任氏索性放弃询问。崔氏见状,连忙出声:“我信大姑娘。”
一句话,结束了交谈。灵堂又安静下来,火将纸钱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还有衣裳浮动的窸窣声。俞皎依旧沉默,不停地往盆里添纸钱。她是将门之后,虽有软弱的父亲与强势的娘亲,但她并未因此长成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反而比俞家众兄弟姐妹都坚韧。丧夫之痛,叫她不愿独活,但骨子里的流淌的血却支撑她扛住这份悲痛。无论结局好坏,她都能接受,并且去面对。所以此时,她并非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在回忆与夫君相识相知的过程罢了。那蠢得要死的少年,曾为了见她一面不惜翻定北侯府的墙,结果被巡逻侍卫发现了。不想她因此坏了名声,于是便躲进了小池塘,用一根芦苇杆子保持呼吸。那是秋夜的池水,这傻子却整整泡了一夜,半条命丢了,养了一个月才养回来。真是个傻子啊……如果这次也能挺过去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