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心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露出更为震惊的神色:“赵大人,您坚持留下,是否是为了白大姑娘他们一行人?”
“若是如此,若是老丞相知晓他的一番心意,反而让您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这叫他如何受得住?”
“赵大人,丞相已老,再也不是那个统御百官,宰执天下的丞相白惟墉了,而是一名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普通老人。”
“他爱惜您,所以才会在明知不给您任何预警反而对局势有利的情况下,请托贫道送这一封信。”
“您要是不走,他必定觉得是他的书信害了您,是他的书信让您走上这条路,您叫他那千疮百孔的心……如何承受?”
赵清远缓缓摇摇头:“不,老师他会理解的,因为清远是老师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是的,他不走,的确是知晓不走这个选择,对安宁郡主取到的帮助。但正如他所说,他不愿意离开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不想做一辈子的逃犯,背着罪名苟活。秦丰业这个奸佞,敢用他在安宁郡主那里烧一把火,就意味着秦丰业背后有更大的靠山。他不是蠢货,更不是书读多了的榆木脑袋。他知道秦丰业背后站着谁。若只是秦丰业自作主张,他还有洗刷冤屈的机会,但现在是上头授意,他此生只怕无望一雪冤屈。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与其背负罪名苟活一世,不如反抗到底,至少他也不只是因为一腔热血和一身清高而选择死路。他是想,护住那些本该以英雄之名,头顶天脚立地顶立于世的人。盛世文臣,乱世武将。他对家国天下的作用,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远没有一把锐利的锋刃有用。能带着问心无愧,为安宁郡主而死。他赵清远死而无憾,死得其所!而他也清楚,老师一定能理解他,因为换做是老师,也一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靖心道姑闻言,她弯腰把赵清远扶起来,随后郑重地行了个礼:“贫道定会竭尽全力保小公子平安。”
她不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俗世中的人,有着太多的执着和信念,不是她一介道姑可以明白的。所以她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一个孩子安宁。赵清远得到靖心道姑的保证,吩咐门外的亲信:“去把夫人与小公子请来。”
不一会儿。一名长相普通,笑容却相当温柔的妇人,牵着一名六七岁的孩童来了。见夫君的书房中竟有道姑打扮的人,她有些诧异,却还是敛住一切情绪见礼:“这位道家师父安好。”
靖心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心想赵夫人/大晚上的依旧穿戴整齐,想必也是知晓了情势危急,所以没能安睡吧?她向赵夫人点点头,并未多言。虽然赵夫人相貌并不出众,但赵玉衡却生得极为好看,唇红齿白,相当漂亮。不仅如此,这小小的孩童还极为礼貌,在母亲见过礼后,他立即跟着问安:“玉衡见过道家师父。”
靖心道姑微微颔首,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赵清远:“赵大人,一刻钟的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靖心道姑转身走出去,随手拉上了房门。赵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夫君一眼。赵大人冲她安抚地笑了笑,随后蹲到儿子的面前,面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玉衡,这位师父是来接你离开的。”
一句话,叫半大的孩子浑身重重一颤,随后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父亲,您可有什么要交代儿子的?”
是的,赵玉衡天资聪颖,就意味着此时他不会哭哭啼啼,像一般孩子一样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哭闹着不愿离开父母。良好的教养与早慧的心思,让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寻常孩子的敏锐与担当。他早已从父母的反常中嗅到危险的气息,更从深夜造访的道家师父身上,确定了这个家如今的处境。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的做法极为像个长成男人,尽管他只是个不足七岁的孩子。赵清远欣慰地看着儿子,心底的自豪满满溢出来。他一生磊落,不愧对任何人,更没有疏忽对儿子的教养,看到如此懂事的儿子,他愈发觉得不枉此生。想到这里,他双手按在赵玉衡的肩膀上:“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父亲没有什么交代的。”
“父亲希望从今往后,你平安喜乐,健康幸福,也希望你记住,父亲今晚这个决定,是心甘情愿的,也是问心无愧的。”
“父亲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你有多余的能力,就为这个天下尽一份力,若是你没有的话,那就过好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