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我之前就见过你,你和你的父皇还有你的母后我都见过。”
我说。“在哪里见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我偷偷瞧见的,你自然不知道。”
我说。“不过.我的父皇?那也是你的父皇啊。”
他收起笑容说。“哦,对啊,我忘记了,我总觉得陛下应该是你的父皇,毕竟你看起来更像是皇子。”
扶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他的眼神里让我读出了怜悯、同情、心疼和关心。他起身环顾了一圈我这小小的院落,“回去我和父皇说,给你换个好一些的住处,这个地方.不像话。”
那是我第一次被巧莲以外的人关心,他觉得我的住处不好,要想办法给我申请个像样的地方。我不禁偷偷问自己,这个哥哥怎么这样好?他真的是别人口中的样子,真希望可以经常见到他呀。他突然问我为什么要傻傻地盯着他看?我便把心里话告诉他了,“我可以经常见到你吗?”
“你要多经常?”
他笑问。“越经常越好,最好是每一天。”
虽然我知道这很贪心,但还是这样说了。“那我想想办法。”
他抓了抓我的头。“谢谢你。”
我躬身行礼。他又蹲下身扶着我的肩膀问我,“你怎么这样懂事?关于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一些,父皇如此这般冷落你确实不应该,回头我会劝他的。”
哦,原来我的处境叫做被冷落。“你今年十岁吗?”
他问。我点头。“我年长你十一,今后有什么需求你可以对我讲,我今日还有事要先走了,改天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我望着那个他的身影曾进出过的门槛出了神,那一面见得匆匆忙忙就像做梦一般。许久后我才终于回过神儿来,我赶紧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皇兄啊,要说话算话呀!”
他当然说话算话,他一直都是那么的令人信任。五天后他便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带了好些个随从,一进院子他就开始吩咐下人为我收拾东西。还在屋子里午睡的我听到嘈杂声赶紧迎了出来,扶苏看到走路摇摇晃晃的我连忙将我扶住,他说,“十八,父皇同意给你换个住处,他让我来定夺,想到你那日说想要经常见到我,怕是只有我府上是最适合的住处了,因此我把听鸿轩收拾了出来,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吧。”
我有些错愕,巧莲却开心得不得了,她连连跪谢,还硬是将我按到地上同她一起谢恩。老实说我是想时常见到扶苏没错,可我真真儿地没想过要离开我住了十年的地方,虽说这里破败又冷清,可这却是我母亲生我的地方,我总觉得这住处有她的气息,她若是有灵魂的话定会留在这里看着我长大,这是我与母亲能够建立的最紧密联系的地方了,可是现在我就要离开它了。终于我鼓起勇气说,“我可以不搬吗?”
巧莲连忙阻止,“殿下,您在说什么胡话呀?”
扶苏好脾气地笑问我,“为什么不搬?”
“我有些舍不得这里。”
“舍不得什么?”
他问,“但若是不搬你便不能时常见到我了,这里偏得很,我无法经常过来的。”
巧莲一直在揪我的衣角,我便妥协了,“没什么,那就搬吧。”
当晚,当我坐在华丽的听鸿轩中,看着皇兄派人送来的各色糕点及许许多多的日常用品我哭了,在这个陌生的住处我越发想念我的那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小院落,我想我的母亲,咸阳宫这么大她的魂魄怕是要找不见我了吧?我哭得越发难过,巧莲好说歹说也劝不住我,也不知是我的哭声太大还是皇兄本就准备过来看我,总之被他看到了我鼻涕眼泪横流的样子。“十八,是想家了吗?”
他问。哦,他一语中的,他总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他把我抱在怀里,巧莲见此情景连忙退了出去。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胸膛,我长那么大还从没被一个男人那样抱过,他的肩膀是那么的坚实有力,给了我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栖息的地方,我失声痛哭。“十八,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说,“男子汉不是不能落泪,但不能总是落泪,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这么哭过。”
我的哭声立刻止住了,我抽嗒着问,“真的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点头说,“只因被父皇训斥。”
我难以置信,“父皇?会训斥大皇兄你?”
“当然,他时常训斥我,而那一次我是终于意识到我与父皇的交谈永远都不可能是探讨,他的话是命令,是儿臣必须臣服的命令。还有今日我与父皇也是不欢而散的,他险些又要动怒了。”
“今日?那是为何?大皇兄如此深明大义,父皇怎会对你动怒呢?”
我好奇。扶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十八,你觉得人可以长生不老吗?“这个问题倒是新奇,我在我短暂的人生阅历中从未听到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只听巧莲同我讲过精怪故事,听说精怪是不死之身,再者就是神仙了,至于人嘛.”扶苏叹气,“唉,你小孩子家家都懂的道理父皇却执迷不悟,总是心心念念能获得永生秘术。”
“父皇?父皇不能永生吗?父皇难道不是个神仙?”
我问。这句话把扶苏逗笑了,“傻弟弟,父皇虽贵为天子,可也是凡人之躯呀,他怎会永生呢?”
“父皇不能永生?那也就是说父皇会死喽?”
我突然明白过来巧莲之前曾说过的话,当有一天我父皇不再想做皇帝的时候,扶苏就会代替他成为君主,而巧莲所指的那一天应当就是父皇死去的时候吧?扶苏用手堵住了我的嘴巴,“十八,你定要记得,在这咸阳宫中不要讲‘死’这个字,这是父皇的大忌讳。”
从扶苏的目光中我读到了“死”这个字有可能给我带来的危险,于是我很用力地点头,用以证明我听懂了,记得了。扶苏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眉头紧锁,我想父皇的言辞定是令他相当不悦了吧?我抬手盖在他的眉宇间,熨平了那处褶皱,我说,“皇兄,我不愿看到你烦恼的样子。”
他笑,“但这是我真实的样子,人生来就是要有烦恼的。对了十八,明日起要开始读书了,住到我这里就要听我的安排,你是皇子,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过庸庸碌碌地生活了。”
“读书有什么用呢?”
我问。“读书的用处可大了,小到修身齐家,大到治国平天下,都是需要读书的。”
“治国?治国不是你的事情吗?”
我问。扶苏扳起了脸,但目光仍旧爱怜地看着我,“不可乱说。”
我连忙凑到他耳边说,“皇兄,那我们悄悄说,我知道皇兄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皇兄让我读书是为了将来可以辅佐你是吗?那我定认真学习,不负皇兄的期待。”
扶苏刮了刮我的鼻子,帮我擦去脸上的泪痕,又亲手为我换了件我人生中第一件像模像样的衣裳。他就那么润物细无声地治愈了我的难过,那一晚我没有更衣,一想到他为我穿衣的样子我便倍感温暖,我对自己说,胡亥,你终于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