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忽然拿到这么大的投资，开矿采矿能带动全村近三分之一的劳动力，如果没有村长上下打通关节，几辈子才能盼来这么好的项目？”
楚子杰眼睛一眯，突然间变了表情：“不光如此，煤矿出事后用尽浑身解数寻求出路，帮着罪魁祸首压下矿难的真相，甚至为了私吞‘封口费’而找来一批流氓混混，让那些想讨个公道的人们彻底闭嘴……村长，您都还记得吧？我有没有说错？”
他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舒意听得无比惊诧，再看张春明的神色，显然也和刚才不同，他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咕噜声，仿佛想说点什么，却又张不开嘴。“这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
楚子杰厉声质问道：“装死？还想不想活过今晚？给我出声！”
“……你、你说得没错！”
这是一声苍老的、嘶哑的、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张春明惊恐、慌张的神情，尾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抖。也不知是他太久不说话，还是因为生病才导致嗓音破碎，总之张春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用砂纸打磨木头，惹得舒意忍不住皱起眉。见他终于开口，楚子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面上的表情也不再阴冷，又变成了平日里和风细雨的样子。“你看，他自己都承认了，我没有骗你。”
舒意没有答话，其实早在张春明说话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七八分。二十多年前，村长这类人物，几乎算是村里绝对权威的象征，所以他会做出欺上瞒下的事，也不足为奇。她也隐约感觉到，楚子杰的家人，或是与之非常亲密的人，一定和这场矿难有关，可以说，张春明是煤矿老板的帮凶，那么楚子杰如今所做的一切，便都可以解释了。“还有更劲爆的细节内容，想不想听？”
舒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大致可以猜到，这个煤矿老板，应该就是老程总了吧，毕竟在创建程氏之前，他是靠煤矿生意起家的。至于盛董事长，他跟老程总私交甚笃，过来看看项目进展也是情理之中，不然，孟娇也没机会跟大老板吃上饭。”
她话音刚落，就见楚子杰赞许地笑了笑，抬手轻轻鼓掌。“盛夫人的这条线你总结得十分到位，就像亲临现场一般，看来是不用我多说了。”
他话锋一转，再次盯住舒意的双眼：“不过你父亲的那条线，或许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隐情哦？”
“……你什么意思。”
“那不如，咱们来听听老村长是怎么说的。”
楚子杰将视线落在张春明身上，自顾自问道：“老村长，这矿难发生之后，闹事的人一定特别多吧？老程总许诺的封口费，大部分都被你私吞了，分给工人家属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他们能同意和解吗？”
张春明哆嗦着嘴唇，又惊又怕地看了楚子杰一眼，就像在看一个面上带笑、手持镰刀的温柔恶魔。“家、家属们不同意，很多人叫着要来讨个说法……”“对呀，那他们讨到了怎样的说法？”
“程老板说，不、不愿意私了的人就……就打到愿意私了为止。”
“嘶——”此话一出，舒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猜到程怀远大约会动用武力，却没想到下了这样的死命令，铁了心不让一句传言流出去，所谓“打到愿意私了为止”，是不是代表，或许在这过程中闹出过人命？她不敢细想了。楚子杰佯装惊讶地“哦”了一声，又问：“可我听说，总有几户啃不动的硬骨头，钱也不收，打也不怕，就想讨个公道，还找了报社帮忙，那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张春明的喉头一滚，声音依旧含混不清：“没……没用，报社的领导也收了程老板的好处，不可能帮忙的……只不过有个，有个一身正气的记者愿意、愿意替他们出头……”“一身正气？老村长，估计当时你们都认为他是一身傻气吧？”
楚子杰意味深长地看了舒意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仿佛心念电转一般，她忽然心头一紧，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不会的……“哎呀，我真是好奇，那个一身正气的记者是哪位？”
张春明浑身都发着抖，不敢直视舒意的双眼，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含糊的字句：“古、古城日报的记者，叫……叫舒正昀。”
“你胡说！！！”
舒意猛地站起身，指着张春明厉声喝道：“你到底什么来头，说谎也要有个限度！！你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说那个记者就是我爸！”
“那几位打手混混也都在这里，要见一面吗？”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再次掀起惊天巨浪。“你说什么？！”
楚子杰，他到底查到了哪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能找到当年的流氓混混？！“我凭什么……”“那你把人带去老程总面前当面对质不就行了？舒意，我说过很多次，我只做对自己有意义的事，骗你，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舒意握紧双拳站在原地，面上的咬肌因为用力咬紧牙根而显得有些突出，整个人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怀疑之中，情绪很不稳定。“深呼吸，放轻松，既然人已经找到，事情就等于解决了一半，你不要太激动，对胎儿不好。”
胎儿？他倒是记得挺清楚！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牙关打颤，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胜过知道她与孟如一是亲生母女的那次。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她才哑着嗓子问道：“张春明，我问你，舒正昀长什么样子，家住在哪里，他被打伤之后去了哪家医院？”
张春明似是被她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开口：“舒正昀他，他个子挺高，人也……很斯文，经常穿灰蓝色格子衬衣。他家住在隔壁镇上，是孟娇的丈夫……送去的医院是这一片最好的，但是据说，送去的时候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