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小园,诸花烂漫。花非花,雾非雾。明知春风乱了心,犹似情动万丈深。再来落梵居,我被菩提树周围的夕雾花吸引。春末夏至,夕雾花开,朦朦胧胧,花香淡雅,清纯美感。荣念芹席地而坐,她对面是戒尘,为她煮茶的亲弟弟。我跪在坐垫上面,将点心放在茶桌上。从室内转到树下,享受最后一轮春风的沐浴,时下真是慵懒得令人心醉。“上师他老人家的身体还好吧?”
荣念芹并不介意我的闯入,或者说他们并未注意到我。“一切都好。”
听戒尘的回复语气,他没有用敬语,看来他心里很清楚,什么人是外人,什么人是亲人,他有俗念之分,是不是没有将红尘之事断得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时间下来看看我们,我们去看你,你又闭门不见,你知不知道,妈很想你,我也是。”
“多谢大姐照顾母亲,那几年,我在其他寺院参禅,所以不方便回来。”
“这次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真的不多留几日?”
“既然两老的身体已经恢复,我想我没有必要再继续留下。”
倏尔一阵微风,轻撩杯中茶水,泛起一丝涟漪。“冬冬?”
荣念芹转头看到我还在,突然打声招呼,我吓的一怔,尴尬笑了笑,“芹姐,你还需要什么,我帮你取过来。”
“不需要了,你去忙吧。”
“冬冬女施主。”
戒尘对我的称呼还真是绕口,“紫陌将画笔落在游意轩,麻烦你代她拿回去,多谢了。”
我站起来,半鞠躬地说:“戒尘师父,你叫我冬冬就好,冬冬女施主这名字太长,我听来觉得怪别扭。”
说完,忍俊不禁地笑出声,眼角的灿烂映出戒尘的恍然。转了身,我直奔游意轩的书房。现在的小孩子早熟,懂的事情又多,在他们的眼里,美丑之界太过分明。紫陌从未见过她的叔祖,突然多了一个俊貌不凡的长辈,她满心欢喜,时刻惦记着落梵居。惦记落梵居的人可不止她一个。我收拾好画架和画笔,准备离开时,经过了书案,瞥见案台上摆放着纸笔砚墨。恍惚想起,戒尘执笔抄写经书的画面。身心不由自主地停滞,放下画架,我跪坐在书案边。“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字迹灵动,收放自如,清新飘逸。果然见字如见人,翩若仙气,空无虚旷。笔架搁着一支细长的笔,可能是抄写一半时,荣念芹来打扰,他不得不搁置。心一动,我手指跟着颤动,在将要触碰到毛笔的瞬间,我猛然打住,又不敢轻易触摸。刹那间,很奇妙的感觉。他出现在我的幻境中,彷如时空错位,他握住笔身,在纸上沉着痛快。因为想着他的模样,我反而定了心,伸出勇气,执笔学他,学他的风姿翩翩,学他妙笔生花。他的手,紧紧地握住笔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他。好像笔杆余留了他的温度,这算不算与他间接握手?羞涩一笑,我将毛笔藏入胸口,摁住的心跳,跃出喉间,随时等着爆发。“冬冬施主,你在做什么?”
“啊——”我惊慌张口,喉间的心跳一不小心走漏勇气,我吓得将笔飞出去,落在誊写经文的纸上,墨汁晕开,污染了纸张,根本无法补救。我欲哭无泪,抬头看着走向我的戒尘,“对不起,我,我对不起。”
戒尘检查了纸上面的墨汁,反过来安抚我自责的情绪,“没事,贫僧会处理。”
“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
沮丧地道了歉,我弯腰拾起画架,戒尘在我背后,幽幽地问,“是不是贫僧突然出现,使得你们不太自在?”
我惊讶地转身,摇着头回他,“不是,是我们太不小心,总是打扰了戒尘师父的清修。”
“其实你们不用太拘泥,像往常那样,自在轻松即可。”
戒尘平静地说,“要说打扰,恐怕也是贫僧搅乱了你们的生活,阿弥陀佛,贫僧罪过,会尽快离开。”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陡然涌出的不舍,像是爬上心头的虫子,咬着我的心绪。戒尘盘腿而坐,并未回应我的问题,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应该什么时候离开,但终归是要离开这里,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任何人,他属于他自己,属于佛祖,属于青灯古寺中一抹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