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窗帘拉上。”
如怒吼的狮子,吓得护士小姐心一颤。我示意护士可以离开病房,然后走过去,反而将窗帘拉开,使得外面的阳光可以照亮整个病房。“你干什么?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发火吗?”
躺在床上的荣少,气色很不好,听医生说,他一直不配合治疗,所以恢复得很慢。“你想骂尽管骂。”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其实他真的很可怜,真正关心他生死的人不多,真正为他考虑的人就更少了。“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荣少泄了气,扭头不愿看我。我当然不会轻易丢下他,反而若无其事地拿起水果刀,一边切水果一边叨叨:“我不会安慰人,不过,我很怀念刚开始认识的荣少。”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讨厌跟我有瓜葛。”
荣少冷笑一声。“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
我故意纠正他的说辞,果然令荣少回过头来看我,“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婚姻由别人做主,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成为同盟。”
“还好没有嫁给我,否则你现在只能守活寡了。”
“荣少,你只是断了一只腿,又不是废人。”
“一个男人,下半生要在轮椅上度过,试问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荣少凌厉地质问,我放下水果,凝重地劝道,“照你这么说,天底下那么多要坐轮椅的人,都是没用的废人?照你这么说,那些……”“我不要跟他们比,我只要跟我自己比,我只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再也不可能是以前的荣敏泰。”
阴郁的眼神令人又气又生疼。“叩叩。”
敲门后,有人推开病房门。戒尘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的小叔叔,荣敏泰似乎有些放松下来。“戒尘,我……”荣少想坐起来,我和戒尘不约而同地靠近病床,可是,荣少暗中推开了我的手,反而像是抓住救命草一般地努力抓住戒尘的手臂。我有些尴尬,往后退了几步,安抚荣少躺下后,戒尘说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跟我一样劝说荣少不要固执地与医生作对,明明都是那几句话,可是从戒尘嘴中说出来,似乎意义不一样了,起到的作用也莫名震撼,导致荣少安定了许多,也点头答应配合医院的治疗。“怎么有个和尚?”
“这个和尚好帅啊。”
荣少接受检查的同时,我和戒尘都在医院过道上守候。穿着僧袍,外型上又很明显,所以戒尘很容易就成为医院的亮点,加上戒尘太好看,甚至有年轻的女孩大胆地求拍照,我知道戒尘肯定会拒绝,一旦有女孩子靠近,我像是护宝心切,挡在戒尘身前,叉着腰不顾形象地赶走那些闻风而至的女孩们。“阿弥陀佛,多谢冬冬施主。”
“你不能换其他衣服,戴个假发吗?”
我转身,心急地问,“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更多人对你好奇了,到时候我一个人根本赶不过来。”
“出家人不穿俗家衣服。”
戒尘严谨说道,“没关系,稍后见过荣少,贫僧就会马上返回荣庄。”
“我上午请了假,下午也要回去公司了,没有人陪着荣少,我担心他,担心他会想不开。”
叹息一声,我心事重重地说,“看着荣庄好像挺多人,其实真正关心荣少的又有几个?”
“施主请放心,贫僧留下来,直到冬冬施主方便再来医院。”
“我觉得,你留下来,荣少会更加安心。”
“贫僧不会放弃荣少,无论是因为承诺还是责任。”
这份对荣少产生的责任感,是戒尘内心深处被掩藏起来的亲情观念。不是说,出家人就不能有亲人,也不能有亲情,只是他们的情,牵动着大爱,于他们而言,世间男女都是他们的亲人,都有一份责任在心头。荣少牵动了戒尘的心,是一份简单的凡心,我庆幸戒尘还有这份凡心,这尊血肉之躯尚未成佛,尚未离我远去。接连一个星期,我和戒尘不辞辛苦,一直陪在荣少身边。白天我上班,戒尘就坐在病床旁边与荣少讲佛经,有的时候,荣少会听得打瞌睡,于是荣少就强迫戒尘陪他看电影,后来,易先生他们将办公阵地转移到医院,这回垂帘听政的人变成戒尘了。“江宅。”
门口的木牌标注了此别墅住宅主人姓江。“你确定是这里?”
我给小樱打电话,托她帮我调查岑曼的行踪,小樱说,没有通告后的岑曼,听说搬进她亲戚家中住下,所以我来到江宅。得到小樱的肯定,我挂断手机,然后心情忐忑地按了门铃。“来了,稍等。”
阿姨来开门,探出脑袋打量我,“请问你是?”
“你好,我找岑小姐。”
我想了想,又解释,“找岑曼小姐。”
阿姨疑惑地端详我,似乎不打算放我进去。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阿姨突然眼前一亮,将偏门打开,我还以为她准许我进门,哪晓得我身边有人擦肩而过。“林小姐,太太等您很久了,您请进。”
“那个,我……”我追了两步,女人陡然停下脚步,她慢慢悠悠地转身,双眼无神地看着我,她长得挺好看,就是太瘦了,并且她看起来精神很差,着装和表情都很奇怪。我吓得蒙住,干笑两声说道:“我,找里面的岑曼小姐,请问你认识岑曼小姐吗?”
“不认识。”
女人虽然声音很柔媚,但是语气不太好。“抱歉,打扰了。”
我倒退半步,眼睁睁看着女人进入江宅,而阿姨也随同就关上门。张望门后的豪宅,心情有些失落。我找岑曼,是想弥补自己对荣少的愧疚,出了这样的意外,荣少在医院差不多半个月,而岑小姐一直没有去医院探望,于情于理,我都觉得岑小姐不能这么薄情寡义,所以我要为荣少问个明白。首次失败,我没有逗留很久,匆忙返回医院接班。“听说是荣氏的继承人。”
“没想到比荣少爷还要好看,可是为什么是和尚?”
病房门口被年轻的护士们围堵,我进不去,只能站在外面听她们八卦。“会不会是为情所困啊?”
“怎么会为情所困?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帅的男人,我才不舍得让他做和尚。”
“他刚才跟我说话,声音可好听了,如果他每天在我耳边诵经念佛,我觉得还挺享受的。”
“你看看你,春心荡漾了吧。”
越听越来火,我恨不能将戒尘藏在落梵居,绝对不能让这些女人玷污了他,没错,我不喜欢别的女人垂涎他的男色。“咳咳。”
我故意咳嗽,几个小护士心虚地吓一跳,她们一哄而散,慌慌张张地离开。我进入病房,一双眼盯住默然凝神状的戒尘,心里暗忖,做僧人没错,可是长得这么好看,还跑去出家做僧人,就是大大的错,看着不能吃,心里痒得难受。“他睡了?”
我撅着嘴,瞥见病床上的荣少紧闭双眼,看样子是睡着了,所以戒尘守在病床旁,“戒尘师父刚才一动不动地坐着,是想佛祖吗?”
他如果会想女人该多好。呸呸呸,我想什么呢,阿弥陀佛,差点又要犯戒了。“禅定是每天的必修课。”
戒尘与我交谈时,一直不忘拨动手中的念珠。“我发现,这串佛珠从不离戒尘师父的身。”
“它跟了贫僧七年,的确从不离身。”
七年,这个时间,在三叔公嘴中也听到过,我敏感地察觉这年份的意义。倏然,门口起了动静,心里不免有些厌烦,我转身,走近两步,匆匆地说:“戒尘师父,你明天不要来了,明天周末,我可以一整天都陪着荣少。”
戒尘抬眸睇着我,而我观望病房门口的护士,正忙着以眼神对抗她们大胆地偷窥。“阿弥陀佛,实在抱歉,贫僧这就出去。”
说着,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我一怔,慌忙中失手捉住戒尘的手。指尖触碰他的温度,眼光交会的刹那,颤颤的清风,吹拂万物复苏,一种柔情破茧而出。吸纳芬芳,是春的含羞,还是夏的炙热。是秋的徘徊,抑或是冬的薄凉。俯仰之间,我的心绪过了四季。轮回之后,我的前世撑起孤寂的花瓣,凝成相思雨露,堕入万丈繁华。只为今世,与你相见。“刷啦——”我将病房的隔帘拉开,挡住门口的视线。他不动,心不动,思不动。挽起一面轻纱,蛮横隔离彼此,我往前,踩碎了憧憬的阶梯,落入现实中,幻影即逝。“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碰到你。”
他不吭声,背对我,我又没办法看清楚他是否生气,“刚才我的意思,其实,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觉得外面那些护士偷拍你,议论你,我有些不舒服。”
“贫僧明白。”
戒尘轻叹,略一沉吟,过后又道,“贫僧也认为,荣少由施主照顾比较合适,所以贫僧今后不会再来医院,免得引起骚动和不安。”
“戒尘师父。”
我沿着隔帘仓促走了几步,挡住他的路,仰头凝望他,情微动,心微痛。眼中的他,沉着冷静泰然自若,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我,我……”我丧气地垂头,拉开隔帘,让出道,“我不会放在心上。”
戒尘拂袖离去,决然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