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两日，天气反复无常，人也反复，心也反复，好像做什么都是如此。外婆所住病房设备齐全，小凤带来我的衣服，我便在病房住下了，后来萌萌想替代我照顾一晚，我因为心疼她刚刚高考完，所以婉拒了她的好意。荣三来过两次，我向她请了假。二太在白天都会过来陪着我，至于三太和四太，好像太忙，也就一直没有出现过。“趁现在好好休息，为了荣庄忙活大半辈子，怕是一觉也没睡好过。”
二太削了苹果递给我，我接下苹果咬一口，“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外婆在荣庄做工，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荣庄，可能不会有人记得吧。”
“当年大太病重，我来荣庄照顾，也就认识了你外婆，然而那个时候，阿蓉还不是荣庄的女工，她是荣老兄弟的妻子，跟着在珠宝店帮忙。”
二太擦掉水果刀上面的水渍，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很艰苦，哪像现在的荣庄，可是再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特别是你外婆，失去了丈夫，独自一人养活儿女，真心不容易。”
“我听老妈说过，她原本有个哥哥，可惜早逝。”
“那次我见到阿蓉哭了，很伤心，这种痛，我也是理解的。”
我扭头，心思沉甸甸地望着病床，“在我的世界里，外婆是一片天，永远都不会倒下。”
“不是不会倒下，是不能倒下。”
二太放好水果刀，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又要被三太看笑话了。”
二太回身笑了笑，“三太就是嘴巴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要跟你外婆学习，有些情绪，藏在心里最好，全都泄露出来，难免会占下风。”
“谢谢二太。”
我会心一笑，将其送出门。扫了一眼心电图，还好是正常，我稍稍放宽了心，坐在病床边，握住外婆的手，趴在床边歇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越睡越累，之后我感觉有人抚摸我的头，很舒服，很有安全感，当然也很熟悉。“外婆。”
我轻唤一声，像是从梦境里面喊出来，可是我知道，我苏醒了，外婆也醒了过来。“你怎么睡在这里？”
外婆将氧气罩拿下来，气喘地与我交谈。她伤了肋骨，也伤了肺部，所以呼吸有些困难。“我没事，我年轻力壮。”
佯装精神抖擞，其实黑眼圈出卖了我。“我早就醒了，只是不太想睁开眼，我想多睡一下。”
“外婆。”
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双眼刺刺地泛红，她的确很累，一夜之间白了头，或许是我以前没有注意过她的白头，如今看来特别的扎眼。我趴在外婆的手边，娇气地埋怨：“以后不能睡这么久，就是要睡，也要提前跟冬冬打个招呼。”
“傻丫头，外婆总有一天会睡不醒，那个时候……”“不会的。”
我咬着唇，忍住泣声，“荣少说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外婆，他不会让外婆有事，不会的。”
“荣少真的这么说？”
“嗯。”
我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仰望外婆。“你们和好了？”
我一怔，不解地问：“我们没有闹过矛盾啊。”
“哈哈，也是，闹矛盾的是我们，不是你和他。”
外婆咳嗽两声，笑得很困难。我抚了抚外婆的胸口，尴尬地嘀咕：“我耍脾气是不对，我想通了，无论如何，大家应该坐下来好好地谈，而不是冷战，亲人冷战最伤感情了。”
“想通就好，想通了，外婆也放心。”
分歧不提，以外婆身体为主，暂且放下芥蒂，我也就不再说明自己的想法，这一拖，就拖出了问题。换班的萌萌同样衣不解带地照料，我稍微轻松了一下，也返回去上班，后来我听说，戒尘有探望外婆，只是没有与我碰面。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戒尘有意避开我，否则为什么我在医院照顾的时候，他不来，而换了萌萌，他就来得勤快，还是趁着白天，我去上班不在医院的时候，他来了好几回。“杨女士，多谢您的配合，我们会尽快将这些绑匪抓起来受罚，为您讨回公道。”
古警官亲自来医院找外婆录口供，有萌萌照顾外婆，而我送古警官走到电梯口。“阿龙的情况怎么样了？”
“伤情稳定，也说了一些事情，不过阿龙不是主谋，知道的事情太少，没什么线索。”
“明仔呢？他很顽固，我想，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招供。”
“刚开始的确嘴硬，不过昨天已经招供了，他知道吴哥几个老相好的地址，我们已经派了人守在外面，如果吴哥想跑路，肯定要筹钱，而他很多钱都是放在老相好的家中，他一旦出现，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势必将其抓捕。”
古警官安慰地说，“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罪犯，至少我们要在广大人民心中树立更加值得信任的一面。”
心里一阵翻腾，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我知道古警官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我选择不报警也并不是不信任警方，我只是不敢冒险，遇到突发事情，我哪能冷静思考，如果有钱可以换回外婆，我也就孤注一掷了。“噢对了，还跟你说件有趣的事。”
古警官瞧见我的难色，于是转移话题又道，“最近几天，戒尘大师去了武警医院弘扬佛法，把阿龙收服的服服帖帖，听说其他病人也都想拜师，只可惜戒尘大师对收徒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的佛法的确是令人听来豁然开朗，特别是那些病重的人，原本对生活没有了希望，可是现在燃起的激情，说不定对治病也有帮助。”
他终于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打从心底为他感到骄傲。问了武警医院的地址，我没有通知他就偷偷地潜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又一次防着我，所以我害怕他知道我会去找他，他就不来了。“无常之苦，生生灭灭转眼即逝。世人所拥有的一切财富美貌，甚至健康，并不是永久，换句话说，喜乐不永久，过去之后就是苦痛，而苦痛也是修行，这条路不是没有尽头，尽头在心中……”戒尘盘腿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其他人各自坐在不同的位置，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我站在病房外面，还好门口也堵了不少病人和护士，他们将我遮掩，我隐于人群中，可以肆无忌惮地痴痴凝望。“要珍惜当下，懂得惜福。活着就是一种福分，悲观消极地对待这种福份，自然是不能将快乐延续。在困苦时努力向上，化苦为乐，在修行路上找到大智慧，这种力量便可将心中悲痛驱赶，无论身在何种处境也应积极前行，布施良善，直达圆满解脱。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众人合十念道，诚心叩拜。躺在病床上行动不便的阿龙也想叩拜，可是他起不了身，于是戒尘走过去，摁住他的肩膀又说了几句话，阿龙这才安心，一脸虔诚地看着戒尘大师。“大师。”
戒尘转身时，突然有个女病人往戒尘手中塞了一封信，看着女人含笑娇羞的模样，我想这封信应该不是一般的信件。接着，又有几个小护士围住戒尘相继提出自己的疑问，所提的问题大多都跟感情有关，一看她们就不是专心佛法，而是专攻弘法的佛人。这种场面，我已见怪不怪，我没资格嘲讽她们，因我自己也是如此，最该嘲讽的，正是我自己。我一直不动，所以戒尘走到门口，就会看到我。我想他看到我，我的贪欲并不仅仅只是偷看他而已，我还想占据他的目光，我希望，我在他眼中是唯一。我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滋长了我的自作多情。“冬冬施主……”戒尘微颔首，这次连‘阿弥陀佛’都懒得说，直接越过我离开。天气反复无常，人反复，心反复，只有我们的距离还是照旧。照旧和小樱合租公寓，照旧只是周末教紫陌绘画，照旧不能踏入落梵居半步，照旧只能通过别人了解他的近况。“这是什么？”
同事罗芳送资料给我的时候，瞧见我在电脑上搜索僧衣的信息，我吓得关掉网页，扭头责怪，“人吓人，吓死人的。”
“有这么严重吗？”
罗芳捏了捏我的鼻尖，“说说，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哪有什么亏心事。”
我嘀嘀咕咕地收好资料，心里想着戒尘的僧袍。“啪啪——”咪姐拍了两下手掌，叉着腰嚷道，“今晚上荣三小姐请客去九号行馆快活，有没有要请假的？”
“今晚上开不开牌桌？”
“荣三包了两间VIP房间，想玩通宵都没问题。”
“欧耶。”
“诶诶，别得意太早，明天是周六，你没约会吗？”
“就是，顶着熊猫眼去见你的相好，你不怕被人甩了吗？”
“姐姐我天生丽质，还能怕什么？”
“我看你是天生不害臊。”
咪姐和大家经常打成一片，我很喜欢看着她们欢闹，要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勾心斗角更是不在话下，可是我来公司两个多月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之前对我冷嘲热讽的同事，现在也都恢复正常，反正每个公司都有欺负新人的风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喂，去吗？”
咪姐定在我的办公桌前，我思虑地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回去荣庄，但也想融入同事们的娱乐生活。“我听说，前段时间是荣三替你在人事部请的假？”
咪姐弯腰，双手撑在我的办公桌上，饶有兴致地问，“你请假怎么还惊动了大老板？”
“我，我那天正好翻到荣三小姐的电话，所以我就……”“哎哟喂，真是小鬼不怕事大，你还真好意思打电话给荣三。”
咪姐撇了撇嘴，敲一下我的额头，“以后机灵点，别给上面的人找麻烦，我现在是负责带你的人，你要是犯了错，我就会被连坐的。”
“是，我明白了。”
乖巧听话的我很容易蒙混过关。咪姐翘着屁股离开后，我缓缓地松了口气，就在我放松下来之时，忽地手机提示音又吓得我一惊。我恨自己不淡定，总是一惊一乍地处理事情，无奈地打开手机，一看信息，是林小姐发来的短信：“覃小姐，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