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尘离开了荣庄。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我再三确认,戒尘留了一封信给荣少,然后孤身一人返回山上的寺院,听说,那座山很高,那座寺院很深,那个人,彻底地离我远去了。我似着了魔,那邪月下的男子,秀色可餐,我禁不住吃了一口。贪吃的欲望终是害人,我就这么吻下去,乱了他的修行。我错了,道歉的机会也不给我,他就走了。“阿彬,你和王鹏赶紧去追,兴许追得上。”
二太招呼荣庄的司机去追赶戒尘,她扶着心力交瘁的四太坐下来,“媛媛,你别心急,他走不远的,阿彬或许能追回来。”
“药来了。”
易筱涵从电梯里面冲出,虹阿姨将准备好的白开水递给她。我身子一倾,差点站不稳,好在倚着沙发背。“住得好好,他怎么说走就走,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有跟荣少写封信。”
二太解释道,“说是要回去见师父。”
“那释华老狐狸怎会再放他下山。”
四太抽抽噎噎,好不伤心,“这回也是老爷子出面,好说歹说才能有个机会,本想着劝他还俗,这下可好,劝不动不说,人还回去了。”
“四太,是筱涵没用。”
四太腾出力气安抚易筱涵,“不是你的错,是这孩子不懂情爱,根本就不开窍。”
“四太,小叔叔在信上交代,让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你。”
荣少攥着信,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一字字地琢磨,将戒尘的交代铭记于心,他叠好信,滚动轮椅上前,“小叔叔就是害怕四太伤心,不肯放他回去,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二太,荣少。”
周公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焦虑地回道,“看了监控,戒尘大师是凌晨离开了荣庄,所以现在追,应该是来不及了。”
他铁了心,要走。绝了心,离开。“冬冬,你……”猛地推开我,戒尘方寸大乱,他从未胆颤,神情失常,此时微怒不言,推开我爬起来,刻意躲得很远。我跪坐草地,久久不能平静,掩着唇角,羞赧地一笑,“这是冬冬的初吻,不小心咬了你。”
我知道,这肯定也是戒尘的初吻,令我垂涎噬骨。“阿弥陀佛。”
戒尘咽下惊慌,略一沉吟,“贫僧恳请,恳请荣太太自重。”
“自重?”
我心里咯噔一沉,怔在草地上,“我,我情不自禁,所以才会冒犯。”
心里一乱,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戒尘,我,我想,你可能对我还是有点好感的,不然你怎么会改口叫我‘冬冬’,再还有,你会为我吹埙曲,还有……”三魂被心魔搅得一团糟,如是这般地自认为从嘴里滑出来,我想,全都是我想。“如果贫僧的行为令施主产生了误会,实属贫僧的罪过。”
戒尘转而侧身,凌厉道,“在贫僧眼中,乃至心中,施主跟其他女人没有区别,贫僧之所以会改口也是不愿看到施主失望,既然施主三番五次地恳求,所以贫僧才会这么做。”
我不甘心,爬起来质问:“那,那我和荣少结婚的那天,你为什么会输给三叔公?三叔公说过,你是棋痴,从未输一子半棋。”
“若不能连输三局,三叔公必定会拉着贫僧一直下棋,到时候肯定会耽误了你和荣少的吉时。”
戒尘冷眼凝视我,“之前几天,二太就找过贫僧,告诉贫僧你们婚礼的流程,三叔公是最为重要的长辈,绝对不能缺席。”
“可是你,你一个晚上都在吹,吹埙曲,周公说,曲子很凄凉,所以我就……”“陶埙方便携带,贫僧下山时也只能带着它,所以闲时便以此消遣。”
我双手捂着胸口,顿时有些难堪,“出家人,不能妄语。”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能妄语。”
戒尘踱步,与我擦肩而过,“荣太太,贫僧承认一点,确实觉得你和其他人相比,有点悟性,所以在平时的交谈中会格外留心,倘若因此而引起误会,贫僧会想办法补救。”
如何补救?就是一走了之,离开红尘,回到他的苦修中。“冬冬?”
荣少抓住我的手,我从回忆中惊醒,目光穿越了多情无知的一道糊涂墙。“戒尘师父,走了。”
我消化不良。如果不是我昨晚上的失态,可能他不会走,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可能他不会走,如果不是我任意妄为,可能他不会走。哪有那么多如果,哪有那么多可能,哪有那么多悔恨。说清楚道明白也是好的,我知道他心里如何想,也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上,一切自有定数,我妄图破坏规则,因而是我把他逼走了,是我对不起四太。“是啊,走的太突然,总觉得心里很空。”
这一点,我跟荣少不谋而合。“哎哟喂,一大清早就听到你们吵吵闹闹。”
从二楼下来的三太,故意蹙眉,“要我说,走了也好,免得留在这个家,让这么多人惦记着。”
倚着沙发斜躺的三太悠然自得,她点燃一根女士烟,分外得意。“咳咳。”
四太轻咳两声,二太黑着脸责怪,“碧玲,这么早就抽烟,你也不看看场合,媛媛刚才心里不舒服。”
“她心里不舒服,又不是我弄的,我也没什么爱好,哼,抽根烟还得看她脸色?”
三太说话挺不客气。四太拉住准备较真的二太,她收拾心情,缓了缓语气,“算了,三姐有早上抽烟的这个习惯,不能因为我就改了习惯吧。”
“唉,还是我们陆小妹深明大义,难怪能讨得老家伙欢心,还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小和尚。”
三太的嘴巴才是最要被戒尘度化的东西,这毒物直渗心扉,不能容忍。“哇呜——”响亮的哭声回荡在整个荣庄,哭得撕心裂肺,不明所以。三太脾气本就不太好,她寻到哭声发源地,不好骂紫陌,便冲着牵着紫陌走出来的小凤斥责。小凤迎头听了难听的话,心里肯定不舒坦,这下好了,荣庄没人觉得舒畅,只因她三太心里堵得慌。“紫陌,你哭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我走过去,蹲下来拥住瑟瑟发抖的紫陌,她是真伤心,连哭带噎,不能自抑。“我要叔祖,我要叔祖。”
紫陌的告白令我揪了心,我还不如一孩子,不敢要,要了就犯了戒,把人都逼走了。这下不可收拾,听了紫陌的话,四太又忍不住落泪,易筱涵担心四太的身体,连忙将她扶上楼。二太让我哄着紫陌,她和荣少谈了关于寺院的事情,可能是打算直接联系寺院的住持,好确定戒尘的安全,毕竟戒尘一直都是身无分文。落梵居又静了,虽然有人住的时候,它也安静,可此时,再也没有人惦记着小居。树下棋盘还在,黑白子归于棋盒,我端坐着,尝试自己跟自己下棋。“啪——”黑子落下,忽闻游意轩里面有动静,我起身窥探,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外。“你找什么,翻得乱七八糟。”
还多了一人,刚刚走到游意轩的门口。翻乱游意轩的是三太,质问她的是四太,此时我瞧着四太,气色跟早上不太一样,看着挺有精神。“你也来了?”
三太揉了揉手指,冷笑说道,“你不用想了,这里没有,房间也没有,佛堂更没有。”
“东西不在他身上,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
“了解?”
三太轻蔑地耸肩,走近两步,不屑地问,“你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你确定你了解?还是说,你们母子暗中勾结,早就将钥匙纳为己有?”
“你想多了,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钥匙的下落,我只是担心戒尘的安危,担心他被无缘无故地波及。”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三太绕到四太身后,踱步又道,“老爷子突然要求戒尘下山,表面看起来是为了探亲,实际上,老爷子早就想要重立遗嘱,新的遗嘱在律师那里,因为老爷子的遗训而不能公开,可是我们都知道,新遗嘱肯定有那把钥匙的下落。有人也说了,老爷子去世的前一个晚上,戒尘在书房呆了很久,两人谈的话题无非也是荣庄今后的安排,如此一看,老爷子最有可能交托的人,只有戒尘。”
“也许你说的对,老爷子只能相信戒尘。”
三太绕到四太正面,指着对方的鼻头,忿忿地怒斥:“只相信你的儿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可是你的女儿得到了整个荣氏,你还有什么不能满足?”
三太拧着四太的衣领,双眼充血,气急地切齿:“钥匙背后的秘密价值十个荣氏,你说我能不能满足?哼,不叫的狗才是最会咬人的狗,你想独吞,你们想独吞是不是?”
应该娇弱的四太并不娇弱,她不慌不忙,面对三太的狂傲,也是面不改色。外婆说,荣爷爷的死可能跟钥匙有关,而我也知道,绑架案也是跟钥匙有关联,钥匙,就是这把奇怪的钥匙,逼着我非要嫁给荣少。“外婆。”
我躲在窗户外面,听着里面的争吵,想到唯一可以探知钥匙秘密的通道,思及此,我立马从落莲池的小路偷偷地离开了落梵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