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彬打开后座车门,拜别戒尘和易小姐,我将拐杖握在手中,心境坠落,久久不能释怀。后座,坐定的荣少,瞅我一眼,面露疑虑,薄唇微扬时,笑得清脆。“棋局给荣少留着,下次一定能分出胜负。”
“我终于理解三叔公了,为何要揪着小叔不放手。”
易筱涵佯装无意地搭话,踱步我跟前,用眼神催促我上车,目光越过她,落在寺院门口的僧人身上。秀目澄净,如精雕细琢,集中精神地避开,好似万缘淡漠,片刻不留。“告辞。”
双手合十,对着易筱涵,却说与戒尘听。上了车,荣少将我揽入怀中,我没有挣扎,被他抓得紧,我挣扎也无果。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你伤了哪里?”
“你步行几个小时,就为了问我伤在哪里了?”
荣少吩咐张彬绕过沿江桥,车驶过一半,荣少在沿江的公园下了车。天低云垂,风大雨小。往来行人不多,南方的冷,刺骨锥心,男女相拥躲在室内取暖,很少像荣少这样找虐。“孙少奶奶。”
张彬递给我一把雨伞,他看一眼江边的荣少,又说,“荣少肯定有心事,我们不敢说什么。”
我也不敢说什么。不敢说,只能撑开雨伞走近。细雨朦胧,心思也迷迷糊糊的。“你在想什么。”
刚到身边,荣少的身子前倾,双手搭在江边的栏杆上,他突然说话,我有些失措,一时没应声,他眺望江边,眸光微动,继续咕哝,“我想,如果小叔是四太的帮凶,我该怎么办?我觉得……”话语一顿,荣少转头,细长的睫毛被雨水压得透不过气。“我很喜欢和小叔在一起的感觉,虽然我们年龄上相差不大,可是,可是他能让我安静下来,他是我认为可以依赖的长辈。”
荣少苦苦思索,“他想要荣庄,我拱手相让,但是我不能原谅害死爷爷的这件事。”
“对不起。”
我心绪无波,平静地说,“是我一开始怀疑了四太,让你变得小心翼翼。”
“你只是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你没有错。”
“其实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的证明表明四太的杀人事实,何况,我不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一定不能放过害死荣爷爷的凶手,但也一定不能错怪了好人。”
“所以我害怕。”
荣少低着头,伸手抓住伞柄,顺便也握住了我的手,“冬冬,如果结果不尽人意,我只有你了。”
“我尽力而为。”
松开伞柄,我趁机抽离。清醒的时候,我认真捋一捋四太的可疑。她带着仇恨留在荣庄,无非就是为了戒尘,如果说以前是受到荣爷爷的反对,所以戒尘不敢还俗,那么荣爷爷一死,戒尘应该会找个理由还俗,他会还俗吗?不对,这里有一个地方我想不明白,荣爷爷既然反对戒尘还俗,那他为什么在临死前要更改遗嘱,将大部分的股权都转移到戒尘身上,他这么做岂不是为难一个僧人?难道说,荣爷爷其实在临死前打算让戒尘还俗。“这么说,之前怀疑四太报复杀人的动机就不成立了。”
我恍然嘀咕,“与戒尘最后的谈话最关键,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姐。”
萌萌陡然推开门,我吓一跳,从沙发上弹起来,捂着胸口喝道,“小妹,人吓人吓死人,你也不先敲个门。”
萌萌撇了撇嘴,“你想什么想得入神,我已经敲过门,是你自己不理睬我,我只能直接推开房门进来。”
尴尬地舒了口气,“你找我有事吗?”
“姐,你一天到晚的忙些什么,你丈夫生了病,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萌萌教训地语气令我觉得好笑,“喂,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你很有做妻子的经验似地。”
“你丈夫就要被几个女人折磨死了,你还不去管管。”
“不是吧,荣少这么快就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女人?”
“不正经。”
萌萌扑哧一笑,“是三太,好像又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在走廊上就听到他们在书房争吵,我不敢随便进去,怕引火烧身。”
“你怕引火烧身,就不怕我被烧成灰烬?”
“你是荣太太,我的身份哪能跟你比。”
萌萌说着,拽着我走出房间,从工人房过去杏林园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可是这几分钟的战争简直要掀翻了荣庄。“孙少奶奶。”
小凤带着求救的眼神奔向我,她领着我们上了楼,路上告诉我,说三太将四太的私生活卖给了娱乐杂志社,娱乐版铺天盖地地议论四太在外面养小白脸的事情,还说因为四太养男人,所以气死了荣老爷子,这之前的悬案一下子又扯出来,各种猜想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荣庄宣称荣爷爷是病逝,可是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甚至宗族的人也开始怀疑起来,所以荣氏现在不肯承认荣大小姐和荣少的主导权,两人明争暗斗也是为了压制宗族其他股权人的质疑声。“碧玲,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乱?”
“我是嫌不够乱,我是嫌这个家根本就不公平。”
“诗妍现在基本上就是荣氏的一把手,你还觉得不公平?你究竟还想得到什么才能满足?”
“那是诗妍有本事,老爷子信任她,所以才把公司交给她,可是我呢?我得到了什么,我一心一意地为他生孩子带孩子,可结果呢?到死也没名没份。”
“我们三个不都一样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跟你不同,我为荣家生了两个孩子,你一个子儿都没生过,你凭什么大半辈子可以在荣庄作威作福。”
“说到底,你就是不满意我留在荣庄,是不是?”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最不该留下来的,是我。”
听到四太的声音,我的手握住门把转动了一下,“今天你们为了我的事情争吵,我没有脸再留下来,我走,我走得越远越好。”
“你们三个都是我的长辈,你们都不能走。”
荣少撑着拐杖,气喘吁吁地劝道,他自从上次在雨中漫步,回来就感冒发烧,一直不见好转。我推开门,趁着跑过去关心荣少的时候加入她们的战争,当然,就本意来说,我想躲得远远地,可是萌萌说的对,我的“丈夫”夹在她们中间确实会“丧命”。“荣少,不是三太不给你面子,今儿个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呢,都是为了荣庄所以才会揭发了某些人的嘴脸,可是她们合着伙来欺负人,哼,我看,这地方也确实应该好好地清理一下才对。”
三太绝口不提离开,想必她的目的是为了赶人。“咳咳。”
荣少想说话,却把眼神投向我,示意我开口,他什么意思?我成了他的发言人?好吧,只能是我做坏人了。“刚才我听外面的人说,报纸上面的男人是四太找了很久的弟弟,既然是亲人,三太又何必咄咄逼人?”
“覃冬冬。”
三太冷厉一笑,“你说话可当心着点,什么弟弟,哥哥的亲戚,你有证据吗?”
“可是光凭几张照片,也不能证明四太和那人有情人关系吧,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们自己乱了阵脚,难怪他们乱写一通。”
越说越小声,荣少给的差事太难搞定了。“覃冬冬,你找死不是?”
三太怒火上升,扑上来想要对付我,好在荣少挡住了她,这时他才好出面劝说,“三太,冬冬不懂事,别跟她计较。”
“我觉得冬冬说得在理。”
二太拉着我,袒护地说,“连一个小丫头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你看看你,把照片抖出去,让大家看我们的笑话,你觉得有意思吗?你还是三岁小孩,什么都不懂吗?”
“你……”三太瞪着一双大眼,扫视我们,“噢,我明白了,你们一条心,一个战线。”
“没有人想要跟你作对。”
“覃冬冬,如果我是劫匪,我一刀子就刺死你,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你跟她们一条战线,早晚被卖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三太恶气腾腾地咒骂,“荣少,我呢,不喜欢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这一套把戏,你倒是学得挺好,可惜的是,你如今助纣为虐,将来哭的时候,别求我帮你。”
“三太的警告,敏泰会谨记。”
“哼,愚蠢。”
三太白一眼荣少和我们,而后气冲冲地拉开房门,将门口偷听的小凤她们又狠狠地推开,“看什么看,不想干活了赶紧滚蛋。”
我担心荣少吃不消,每回在对待三太的时候,他都耗尽所有精力,他有些忌惮三太,却又不敢名正言顺地赶她出去。“我正好也想做个鉴定,好不容易找到亲人,不能给荣庄抹了黑。”
四太走到荣少跟前,自责不已,“这件事,我会召开记者会说明情况。”
“四太,其实你……”“给你添麻烦了,我过意不去。”
荣少摇头安抚:“我相信四太,所以媒体怎么说,也动摇不了我们荣庄一条心。”
“荣少说得对,不能让碧玲看了笑话。”
二太正颜厉色地说。我有些累,看着荣少违心地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我觉得自己很虚慌,四太和陌生男人的照片,分明就是荣少偷偷塞给的三太,挑起这些战争的就是荣少,他想要什么?这男人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我的糊涂,像滚雪球,越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