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是因为一件商业犯罪案而与司其琛先生结识,彼此英雄识英雄,最后成了忘年交。之前也听荣少说,司先生悔婚得罪了傅家,是老爷子从中帮了忙,如此一来二去的,司先生和荣庄的不解之缘就此划不清了,也因此,他才会在看到舆论之后挺身而出,十分心急。世事茫茫,扰攘惊梦。人生碌碌,荣枯有数。“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戒尘放下白子,棋局又活了,司先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该是大师出手的时候,大师一句话,我司其琛甘愿赴汤蹈火。”
“机关算尽,恶行我执。”
戒尘突然起身,踱步至窗前,左手拈佛珠,拨动每一颗都很犹豫,“司先生,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贫僧。”
“哐——”我一紧张,杯子从手里滑落,倒是没摔碎,却引起他们注意。“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先出去。”
用纸巾擦干净杯身,我诚惶诚恐地对着他们。“请荣太太为司先生上茶。”
戒尘的言外之意并不是打算赶我出去。司其琛了然,道了声感谢,之后继续说道:“宫律师见过四太,目前她的情况……”很长一段时间里,司先生只是经营着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律师行,宫律师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也是他的徒弟。如今司先生认祖归宗,律师行交给了宫律师打理,独当一面的年轻律师还是会时常请教司先生,好比今天这件事,宫律师就马上联系司先生,主动分析了四太的案子。死者沈宥,四太并不认识。那天我们分道扬镳,四太确实也有心支开了司机鹏哥,她从大厦的后门离开,拦了一辆的士,按照四太的说法,她一直在别人的指引下,赶赴“杀人现场”。我记得,当时我和戒尘在凉亭聊天,是易筱涵跑来告诉我,说四太临时有事要尽快离开华林寺,应该是非常迫切,否则不会不等戒尘送她出门。四太原本和觉明法师说事情,说的关于搬去寺院暂住的事。期间,四太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的人用了变声器,所以声音很奇怪,四太一开始拒绝接听,直到对方说了她感兴趣的事,她才上了套。“什么事?”
司其琛喝口茶,我却等不及地追问。抿了抿嘴唇,司其琛扭头看了我一眼,“关于荣老的死,对方说,他是凶手,他承认他杀了荣老先生,并且他现在依然不会收手。”
对方表明身份,他是“凶手”,直接道明,他杀了荣老爷爷。也就是说,对方不是路人,是知晓荣庄隐秘的人,因为至今为止,外界都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有荣庄的人才清楚荣老的死。“四太到明巷后街的路口下了车,由于是白天,这一带也没什么人,她步行进入旅店,敲了203的房门,发现房门其实可以轻易转动。”
“等一下,明巷后街那一带非常乱,四太应该对那种地方不了解,她怎么这么快就找对地方?”
我打断了司其琛,问出自己的疑虑。“对方发了定位。”
“这还不简单,找到对方的号码,就能帮四太洗脱嫌疑。”
“那个陌生号码不是别人,就是死者沈宥的手机号。”
司其琛叹一声,苦笑,“警方说,这是蓄意谋杀,能不是吗,一步步做到极致,全都想好了,你也知道,明巷后街那种地方,根本鱼龙混杂,警方调查起来难上加难,云扬前天去后巷找监控资料,发现很多摄像头都是摆设。”
“给四太打电话的人是沈宥,可是四太和他并不认识,那这个时候,沈宥岂不是早就……”“四太说,她进入屋内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后来有人从背后用毛巾捂住她的口鼻,吸入了一种带甜香味刺鼻气味后就晕倒了。”
戒尘踱步回到我们身边,司其琛挪了挪蒲团,一只手托起茶盏,“醒来就是警方破门而入,四太身边躺着沈宥的尸体,检验出来是中了剧毒,当场毙命,四太手里的注射器就是凶器。”
“旅店也没有摄像头?”
“有是有,不过对着前台的收银柜,这家旅店老板不放心的是店里的员工,才不会管顾客的死活。”
戒尘盘腿而坐,冷静地说:“麻烦司先生告知宫律师,我母亲没有说实话。”
我和司其琛瞠目结舌,没想到,听了半天,他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的母亲,我还一个劲儿地找其他线索。“如果对方只是利用父亲的死,她不会轻易上当。”
戒尘呷了一口我煮好的白茶,放下杯盏,他凝神静气,处之坦然,“有些秘密,终有一天要大白于天下,她不必坚守,更不必为此付出生命,麻烦宫律师告诉她,这是她儿子的使命,不是她的宿命。”
“戒尘大师,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你……”司其琛思虑片刻,又立刻转换话题,点头应道,“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宫律师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吗?”
“四太没有认罪,暂时找不到直接的犯罪动机,应该还不能定罪。”
“一定要查沈宥。”
我想了想,又看着戒尘,“沈宥撞伤了荣少,才出来几天,无缘无故被害,肯定跟他接触的人有关系。”
“沈宥这几年倒是安分了许多。”
“以前呢?”
“放高利贷,搞地下钱庄,也是赚一些黑钱。”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
瞅着司其琛的认真,又转头与戒尘撞了目光,“按理说,荣庄是大户人家,百年历史的大家族,向来清清白白赚钱,本本分分做事,结交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外面和气生财,基本上没什么仇敌,可现在,为什么总是与一些暗黑的势力纠缠不清?之前是吴哥,又来了一个沈宥,全都是不干不净的人。”
“仇恨并不能化解仇恨。”
戒尘装着的不是他的心事,我总觉得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后来,我送走了司其琛,因为担心戒尘,所以我硬着头皮又回到了禅房。他翻着经书,已经没有与自己下棋。“荣太太,有事吗?”
戒尘放下书,抬眼看着我。手扶木质屏风,我勉强站稳,立定后,双手交握至于胸前,惶恐不安地问:“你,你不担心吗?”
“既来之则安之。”
戒尘翻开书页,眼神移到书中,淡然道,“贫僧相信警方。”
“可是现在的很多事情都指向四太,甚至警方怀疑,她跟陆展杰的案子也脱不了干系。”
“那天上午,她来华林寺找我,她向我哭诉。”
戒尘盯着经书,轻声说道,“她渴望亲人,却不曾想到,与陆先生的缘分如此浅薄。”
“四太在房间里……”“她想安排一场法事,超度陆先生。”
“所以你相信四太不会杀了他?”
“有因才有果,母亲杀他,无因可言。”
“那倒也是,我也觉得四太不会杀了陆先生。”
我低着头沉思,突然想到什么,便又问,“你有没有怀疑四太身边的人?你想啊,对方能够非常精确地知道四太的行踪,这说明什么?说明四太早就是他们的棋子。”
“黑白对弈,局中棋身。我们,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戒尘。”
我上前一步,“我,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不自量力,但我,我想分担你心里的苦。”
我大概是表白上了瘾,厚着脸皮往上贴,可是我想关心他,哪怕他并不接受。戒尘睇着我不说话,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注视我,令我无地自容,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正在嘲笑我的无知。“铃铃铃——”手机铃声一响,我吓得全身一颤,手足无措的自己连接听电话都慢了半拍。“冬冬,怎么办,阿哲会死啊,冬冬,呜呜……”对方的哭嚎从手机里面传出,我想,戒尘应该也听到了。“对不起。”
我抓着手机,小声道了歉,急急忙忙地退出房,在过道上安心地接听。打电话的是小樱,哭喊着说话,我根本听不清楚,加上对方情绪不稳,所以更是颠三倒四。“小樱,你现在在哪里,我赶过去找你。”
“我在医院,在人民医院,阿哲还没有出来,说是可能保不住命啊。”
“阿哲保不住命?”
脑子一片空白,这回我听出主题,也提高了分贝,慌乱地安抚,“你等我,我最快速度赶到,你等着我。”
拿着手机的手也在发抖,我可能不是安抚小樱,是安慰自己。“冬冬。”
挂了电话,我踉跄后退,差点摔倒。没料到,其实戒尘也从房间出来,他在背后接住我,扶着我站好,谨慎地问:“你朋友是不是出了事?”
“是,他,我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我得马上去医院。”
“我陪你。”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
“你之前不是说,如果你能背诵《金刚经》,我就要答应陪你逛街?你说你有办法让我既穿着僧服,又不会引人注目。”
“我……”余光一闪,闪过人影,我收回要说的话,跟着也推开戒尘,与此同时,两人扭头一看,确实有人捧着花瓶站在楼梯口,是以寻,傻愣愣地盯着我和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