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厅在门面上下足了功夫,只因这地段不菲。去年刚到荣庄“寄人篱下”的时候,荣少带我来过,说是这里的私房菜也需要提前预定,大厨比较任性,规定了每天菜色,但一个月下来,不带重样。我记得最清楚,这里的包间总是亮着一盏布艺灯。造型如莲的铁艺灯体,配以透明度适中的绸布灯罩,不羁的灯光透过绸布的微孔,懒懒散散地映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灯色,若有似无地跳动,浮躁的情绪纠缠着我的视线。易政升的脸,靠太近,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因毛细血管的扩展而静静地飘浮。灯光与邪戾的目光交相入侵,渐渐地蔓延,空气中流动着令人窒息的愤怒。我端着身子,挺着腰,这种姿势保持久了,难免全身僵硬,可我没想到,连思绪也跟着僵硬。他问我,为什么找人跟踪他。不,这不是提问,是在我身上寻求确定的答案。不,也不对,他不确定,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质问我。他究竟是确定还是不确定?他知道了什么?阿哲出卖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跟踪易政升,只有三个人知道,阿哲昏迷不醒,不能对质,小离有琛哥保护,姓易的又不能近身……所以,他诈我。包间里的暖气太过了,导致我周身上下发汗,特别是头皮,因为连着大脑。适才,运作了几十秒的大脑,溢出不少的冷汗,发根湿透后,滋润到发尾,黏贴在脖子和脸上,浑身不舒服。“叩叩。”
敲门声响起。凝固的气氛被这里“任性”的服务生打破。一人推着上菜的推车,另一人走进来解释,说大厨交代,菜色要尽快推出来,希望客人趁时间享用,错过最佳时间,概不负责。我们差点忘了是来满足味蕾,吃货才会专注这里的品味,而我们,俨然不是合格的吃货。两个陌生人的打扰,给了我中场休息时间。我盯着精致的菜色,根本没有食欲。我一门心思都在应付易政升,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笑容,乃至一句话,毫不费力地牵引我的神经末梢。果然说,爱与恨的情感,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都能因这个人而左右自己的情绪。“这里的‘珍珠丸子’很不错。”
给我夹菜的易政升,若无其事地介绍大厨的来历,我无心揣度他的目的,跟这样的人相处,太费脑力,而我,明显脑子不够用。“把信给我。”
我碗里堆放着很多菜,我一口没尝,我想速战速决,尽快离开。易政升缓缓地咀嚼,吞咽。突然,他嗤笑一声,放下细长的筷子。“荣太太是没有做过生意,不知道生意场上的利益关系。简单来说,一场交易,理应是……”说着,他又转身对着我,“你给我一样东西,我才好给你一样东西,礼尚往来,是不是?”
“我没有找人跟踪你。”
有了中场休息时间,我巩固了我的猜测,目前他没有确定,没办法确定,那我就死不认账。“你认不认识,康,康什么,康昊哲。”
“认识。”
“他最近好像出了点麻烦。”
“他从楼顶摔下来。”
我扭头,看着他的时候,故意很用力地说,“意外坠楼。”
“荣太太觉得他是‘意外坠楼’?”
“民警是这么说的,我还能怎么做。”
四目对视,这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我有恨,却不能表现出来,我有怀疑,也不能透露出现。我眼中,只能有无奈和惋惜,我强迫自己处之泰然。我突然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那就是在心里背诵《心经》。“观自在菩萨,菩萨保佑阿哲,度一切苦厄。”
易政升重新拿起筷子,一边选菜一边说:“生意谈不拢,亏的谁,谁心里清楚。”
“你威胁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妇人,何必呢?”
“啧啧啧,荣太太,你也太小看自己了。”
易政升轻蔑地看一眼我,“其实一开始,我确实也没怎么注意到你,最多就是知道,你将是荣家的孙媳妇,这份虚荣,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何况,你还是一个佣人的后代。”
“你可以不用补充后面这一句。”
“这么说,不高兴?女人嘛,没有不介意自己身份的。”
易政升不以为意地耸肩,撇嘴说道,“为了让自己在荣庄站稳脚跟,你不惜一人侍二夫,我小妹搞不定大师,你荣太太却……”“啪——”我霍地站起来,朝着易政升的脸颊抽一记耳光。灯色一晃,心也痉挛。“我和戒尘师父之间,清清白白,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我不许你玷污他。”
戒尘说得对,我还是不够冷静,我学不会淡然,听到有人说戒尘的不是,我就怒火心中烧,烧旺的火焰,除了会攻击别人,同时也灼伤了我自己。易政升的舌尖在嘴中绕一圈,右脸的手指印很明显,他啐一口,扔了筷子陡然起身,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想要逃逸。“人尽可夫的婊子装什么清高?”
易政升跳起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甩出去,身子猛地撞击餐桌,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男人压身欺上。“混蛋,易政升,我是荣少的妻子,你别太放肆,啊,放开我……”“哼,荣太太,你配吗?”
易政升掐住我的脖子,厉声怒问,“给你三分面子,算对得起你这身份,让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还偏要跟我较劲。说,是不是你派人跟踪我?”
“呸。”
我吐了口水解气,易政升反手掌掴耳光,伺机报复。“你真以为荣敏泰能保护你?这个窝囊废,早晚被我赶出荣氏。”
“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
“当着他太太的面说,也很过瘾。”
易政升说着,一只手伸进我的大衣里面,虽然隔着打底衫,却也能感受他手掌中的力量,我挣扎脱不了身,只能捏着拳头捶打他的手臂。“我不会放过你,易政升你这个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荣少被撞之后不能房事,寂寞了找和尚,你荣太太还真是过得滋润。”
污言秽语,听来更上火,我的手抓住桌上的餐具,本打算捶打易政升,却不料扔到地上,顿时,包间里叮叮咚咚吵闹不止。“臭小子,住手。”
“救命……”我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马上求救。“我叫你住手,你聋了吗?”
咆哮卷席而来,怒吼镇住了我和易政升,瞬时,有人将我身上的男人拧起丢出去,我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餐具,突然身体没有了压力,我颤颤地一抖,双腿也软了,扶着餐桌站稳,桌上和地上凌乱不堪。“大哥。”
“臭小子,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
男人咬牙切齿,一拳过去,击中易政升的下颚,口吐鲜血的易政升,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最后倒在地上,苦求道,“大哥,是我,我……”“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今天要打死你。”
一脚踩上去,犹如踩死一只蝼蚁。我看易政贤是真的下了猛力,忽然就惊醒,跑过去,慌张地劝道:“易先生,别打了,他是你弟弟,你这样会打死他。”
“打死他也好过给我们易家丢人。”
易政贤罔顾我的劝说,又是踢了一脚,易政升痛苦呻吟,我看在心里并不是同情,而是觉得没必要闹出人命。“别打了,我不报警,不报警还不行吗?”
易政贤没有停手的打算,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情急之下,我拽着他的手臂,急急地嚷道,“我不报警,你别打了。”
易政贤气喘吁吁,回头盯着我,一双如鹰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个时候,我不想荣庄继续上头条,我不会报警,你们易家也不会丢人。”
凝神冷静,我瞥一眼气若游丝的易政升,算是解气了吧,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整理了衣服,我随手扒拉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而后趁着易政贤泄气的空档,在地上找到自己的手提包,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门口聚集了餐厅服务生,大家看到我妆容凌乱,一时错愕,又无措。我想,易政贤应该会处理后面的麻烦,我只想立刻离开,一分钟也不想逗留。在商厦的玻璃镜子里补了妆,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等到心情稍微舒缓,我到负一层拿回电脑本。“是,他开始怀疑我了,不过没有证据。”
我站在广场的树荫下,这时才留意琛哥给我发送的微信消息,为了让他安心,我打了个电话,“我坚信阿哲肯定拍到了什么,易政升今天很反常,应该是被逼急了。”
“你等着我,我现在来接你。”
“你不是去接你朋友吗?”
我和琛哥说好,我去见易政升的时间里,他开车把他朋友接来给我解密码。“抱歉,他出差了,两天后回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找其他人。”
“我……”手机接入另一通电话,我摊开一看,心中一紧,之后又将手机贴在耳边,对着琛哥说道,“荣少给我打来电话,我可能要先回去荣庄,明天再解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