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清净心生。是为净土。庄严所相。即非庄严。故受之以庄严净土分。明即烦恼不生。暗则六尘竞起。彼岸有花。千年盛千年落,花叶永不相见。即见,情定生死。苍古雄浑,凤翥龙蟠。观,乾坤清明。闻,霜钟鸣世。五蕴皆空,摄心为戒。“噌吰——”肃穆凛然的僧人,几分俊几分冷几分离尘世之超然。手持钟杵,敲响红尘。映霞佛光,沐古寺千年,轮回非梦,如梦痴缠。疾步下了钟楼,僧袍扬起佛光,生耀眼,如同他,生明辉。师父有话要说。此次下山,必然有一劫。僧人端坐菩提树下,观棋不语,明见卦象。情劫难逃。逃?情,能逃得掉吗?初见时,花彼岸,前世长恨别离。谁人言,芳尘去,今生情深意长。她是荣少的未婚妻?心中惊疑。她起身,匆匆离去。道一声别,姿态羞怯,暗香轻狂。是她吗?戒尘不明有惑。愣神时,笔尖一滴墨,晕化纸上经文。他开始揣度,已经有了迹象,会是她?不会不会。戒尘摇头,她是侄子的未婚妻,将来就是他的侄媳妇。何况,刚刚下山,遇见的女人太少,肯定太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冬冬念一句佛经,戒尘止步不前,在门口踟蹰。她念佛经的声音,的确好听。又不对了,四大皆空,哪能分辨好听与不好听,好与不好,惑乱本心。“冬冬施主,你在做什么?”
“啊——”冬冬怔住,惊吓过度,将笔飞了出去,经文被她毁了。他应该生气吗?她心慌意乱的小脸,着实令他有些不自在。“阿弥陀佛。”
办完事情,尽快上山。终不遂顺人意,佛祖铁了心要考验他的向佛之心。戒尘入定时,虚空明见。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一个女人罢了,只是他修佛路上的尘劫,他必然会跨过去,然后回到寺院继续修行。冬冬的笑,犹似心中的菩提。俗世情爱,这般可爱。梵音缠绕庙宇,不及她的笑声弥漫净土。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绝情断欲,心想,只要不见,便是过眼云烟。红尘疏影,天涯各路,不曾相见,不再起念。埙声悠远,孤影伴月明,万相生灭兮。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落梵居,静谧无声。佛音陡然就消逝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起念。芳华一梦,如箭穿心。戒尘持埙,步入树下,庭深处,只一人,迷离寂夜。红尘多惆怅,不如青灯伴古佛。他万没想到,冬冬寻到了寺里,她寻他而来。苍穹绝恋,天地思念,钟情难逃,一滴热泪失足落入霞光中,与他的视线连成一线。一抹相思泪,惊动戒尘的心魂。戒相见。但曾相见便相知,不见似如怀念痴。他想说点什么,但对方也不说话,他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戒尘从小住在寺里,他面对的都是师父和师兄弟,的确不懂如何与女人相处。偶尔,他就静静地看着冬冬使小性子,他就喜欢默默地看着她,将她锁在自己的眼眶里,像是拥有了一切,更甚是,他觉得佛法都无法带给他这样的满足感。她笑了,他就心安。她哭了,他就心慌。情爱,朦朦胧胧地滋长,还不知,这就是牵绊。师父说过,他是古寺高僧的转世,前一世,他在古寺涅盘,来生修行,只为度一劫,但没有明说,是度的什么劫。戒尘对古寺和经文,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从未怀疑自己的身份,也坚信他生来就是出家人,苦修佛法,是他毕生的事业,他的心里,也只能是佛祖。然而,他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女人。心魔缠身,他处处与自己斗争。他知道,他伤了她,每一次都伤得很深,为了让她死心,自己甚至不惜妄语,犯了戒,他甘愿受罚,只要不再想她,他不能舍弃佛祖,舍弃他的净土。所以,他选择,舍弃了她,舍弃了情爱。他不愿见到冬冬的哭,而自己总是惹她哭泣。他也很无助,为何偏偏是冬冬,他不忍又无奈。或许,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只要冬冬接受了荣少,就会忘了他。尘世的恩怨情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是有一双手,硬拉拖拽地将他留了下来。下山入世,处理荣庄的事,他发现了父亲口中的“仇人”,同时他也明白,仇恨因何而起。缓解这场危机,迫在眉睫,并且他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管。仇恨不能化解仇恨。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令他们放下,减轻他们的罪业,毕竟,他们也是受害者,不应该再遭受劫难。自己的仁慈,却将冬冬的命推上了绝路。这是戒尘意料之外,又无法接受的事实。相思等归期,花开彼岸时。寻找冬冬,似乎并没有归期。思念大过于自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佛心动摇。夜阑人静之时,他对着冬冬的画像,再也控制不住。隐忍,像一条火蛇,灼烧着他的思念之心。“施主不必害怕,贫僧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像她……”戒尘不顾身份,只想多看一眼与冬冬有着相似眼神的女人,记忆重叠,他根本就是忘不了啊,修行的路上,他连一个“忘”字都参不透,他有什么资格做法师,戒尘恼怒自己的无能,又情不自禁地思念,双重折磨令他精疲力尽。倘若爱了,何必再逃。情,是逃不掉的,他切身体会,尝了情爱,才知世人之苦。“她来过了。”
送走了冬冬,净云法师去了禅院,封闭的禅房,是戒尘的归处。木鱼警声,梵音念佛,听到她来过,他痛到不能自抑。“总之,你也清楚,她就是你的劫数,渡与不渡,我不再强迫,你自己好好考虑。”
净云法师,转身背对他,叹息一声,“明知自己有一劫,何苦用情太深。”
“情爱,怎能自控?”
佛祖不知,他只想看着她,她只想陪着他。彼此心念,遥遥无所归。轮回千年,他不为修行而来,却为情爱所困。“冬冬……”步入她身后,前尘过往折煞了一世羁绊。他拥住她,拥住了天地。最好的办法,陪她渡劫,离人忘川,三生未改。诸佛菩提,南无阿弥陀佛。心中明净,对她的情,再无阻碍,他带着她,他的女人,游历了他的净土。时间不多了,时间又很多,年年复年年,情爱不减,此生轮回,他必相随,她亦如是,不离不弃。“咳咳,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修行,知道吗……”冬冬勉强撑着自己站立,她的手,颤颤地拿着剃度的刀具,在戒尘头上,剃掉最后一寸黑发,他为她生了发,她为他剃了它。生了阿难,冬冬想要的“女魔王”,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任凭戒尘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他们都清楚,佛祖要了她,要他的心。深爱不渝,缓缓落幕。心中空无一物,他的情,无边无涯。火,焚烧了你,也焚烧了我,思念,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我。“呜呜——”荣少和萌萌,琛哥和小离,荣三和小樱……全都上山来送冬冬最后一程(火葬),他们泣不成声,唯独戒尘,一言不发,淡泊平静……后来,他脱掉俗服,着一袭僧袍,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身远去。……又过一春,荣庄来了两位沙弥,他们送来一份锦盒和一封信,信上的意思,锦盒里面的物品,难辨真假,最好是转送国家。又过一夏,萌萌也诞下一子,她将姐姐的四个儿女视如己出,整个荣庄,再无清冷之日,似乎破了诅咒,荣庄又逐渐地恢复热闹,偌大的庄园,就应该和和气气,圆圆满满。又过一秋,易政贤和二太的案子,也该终审了。又过一冬,传言,有人在雪野林地,见到过一个戴着斗笠的僧人……雪,下了数日。他还记得,那年的雪,下了很大,冬冬突然想听曲子,他吹埙奏乐,他的小妻子,依偎他身边,她笑得动情,恍如隔世。“戒尘,我就问你,为什么每一次听你吹埙,感觉好像,好像听到你的心,对,听到你的心跳。”
冬冬俏皮地眨眼,戒尘但笑不语,他羞于启齿,他每次都是因思念才会吹埙,曲子有他的情,他的小妻子,听到了,他就心满意足了。林间雪地里,印着僧人的足迹,他踏遍山水,修行佛法,他答应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思念着,轮回的虚空,有一双翅膀,展翅高飞,似如冬冬的影子,不离不弃地相伴于他。雪一下,天地无声,浊世净白。他持埙伫立山头,他想说,这边看雪,更美。江山如画,曲终人散,深沉的爱,如梦如幻。渡情。阿弥陀佛,他已功德圆满。法号觉尘,百岁零七,于伽蓝古寺涅盘。(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