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非离开会场后,其它人也觉得无趣,本来一场风雅的事情,结果,落成了这样一个结局。大家纷纷起身告退,园子里很快走得只剩下区区几人了,到最后,只剩下上官云游一个宾客——叶子非既然让他等一等,他总不好提前告辞。而且,叶子桓和安盈也没有离开。他很好奇,好奇叶子桓为什么会为安盈出头?——就算是屈尊当名琴师,叶子桓也没有说什么,他行事处处低调,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平平无奇、不知来历的臭丫头破戒呢?上官云游摸着下巴,闲逸地倚着桌子,看着站在园门口那边的两个人。叶子桓确实没有离开。萧如纯离开后,叶子桓便有点不对劲。初时并不明显,安盈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点发汗,温度迅速变凉,有点冷津津的,她心中惊疑,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进而发现,叶子桓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有风吹来,掠过她的脸庞。不知何时,园子里起风了。溪面上水波荡漾,长柳拂春,方才还零落的柳絮,突然又劈头盖脸地吹了过来,张扬地弥漫在空中,如瑞冬的雪花。安盈的头发上,衣服上,都落满了这样的柳絮。叶子桓的呼吸也越来越重,起先还能克制,到后来,握住安盈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凉,身体微微向前倾,几乎有点蜷缩了。安盈这才知道有异,她往前踏了一步,见叶子桓容色惨白,鼻翼迅即地翕动着,呼吸短而急促,额头上沁出了汗,嘴唇有点发紫,连握住安盈的那只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用力的缘故,也泛着吓人的青紫色。“你怎么了?”
安盈骇然,再也不能维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用另一只手扶住叶子桓的肩膀,急急地问。叶子桓本想回答,可是口匍一张开,便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因为这阵剧咳,变得有点发青。安盈求助地看向周围的人,这才发现园子里除了上官云游之外,再无它人。上官云游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他站起身,一面缓缓地走过来,一面向安盈解释道,“不用着急,是柳絮的缘故。”
……看来,传言中相府大公子有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绝症喘疾,竟是真的。上官云游走过去后,从安盈手中将叶子桓接了过来,他吩咐安盈去叫管家请大夫,安盈虽然不忍离开,却还是很听话地应了声,待她跑出园子,把管家和大夫请来的时候,园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安盈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当然不能挤进去看情况,她只能在旁边看着,看着大家众星拱月般将叶子桓带走。柳絮依旧在飞。她精心布置的会场一派狼藉。安盈站在原地,等这里再次变得空无一人了,才转过身,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叶子非那里。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等一下。”
安盈回头一看,却是镇南的小侯爷,上官云游。她赶紧低头,顺眼顺眉地呆在原地。上官云游笑笑,“别装了,敢那样顶撞公主,现在这个样子,谁会信啊。”
安盈不理他,还是顺眉顺眼地杵在那里。上官云游也懒得继续揭穿她,他信信地绕到安盈面前,抚着下巴看了她许久,眼神从最初的玩味,变得越来越犀利,越来越凛冽,看得安盈几乎毛骨悚然了。“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她耐着头皮问。上官云游目光微动,突然伸出手,在安盈的眼角处揉了揉。安盈吓了一跳,赶紧偏过头躲开,不过,她还是迟了一步,被上官云游揉过的皮肤,露出一片雪一样的明丽白皙,如上好的璞玉。“我果然没看走眼。”
上官云游笑吟吟地看着有点受惊的安盈,说,“拥有这样胆色与仪态的女子,想必,不会太丑吧,更何况,如果你要扮丑,就应该弄瞎自己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这双眼睛实在太出众了。叶子非到底年轻,还不懂得看女人,白白地捡了一个璞玉在身边,却不自知。”
安盈也不争辩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往后让了几步,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外,依旧低眉顺眼,淡淡道,“如果小侯爷叫住安盈只是为了这件事,安盈先告退了。二公子只怕在屋里等着奴婢呢。”
“你在用叶子非当挡箭牌?”
上官云游笑了笑,也不再继续逼迫安盈。她固然是美女,可到底是个丫头,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家碧玉吧。上官云游虽然好奇,却不至于急色。她的真面目,他总有办法能看到的。安盈抿着嘴,很安静地站在原地,木头人一样,好像上官云游的这番言行,与自己毫无关系。上官云游心中道了声“有趣”,而后收起调笑,一本正经道,“你知道大公子的这个病吗?”
安盈听他提起叶子桓,赶紧打起精神,探寻地望向他。上官云游见她注意力过来了,不再是刚才不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不过,他还算厚道,没有卖关子,而是继续道,“我之前只是听说这世上有这种病,但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得这种病,据说是在胎中受惊,或者在生产过程中经历了极大的变故,生下来的婴孩,才会有此顽疾。却不知道叶子桓属于哪一种?”
上官云游还在叙说,安盈心中已是暗惊,“致命吗?”
她问。“就算锦衣玉食地养着,只怕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上官云游淡淡道,“所以,你这次得罪了公主,得为自己找好退路了,叶子桓……他护不了你多久。”
这才是他真正想告诉安盈的话。单纯的、善意的提醒。至少他认为自己是善意的。安盈倒吸了一口凉气,古井无波了那么久的心脏,突然一阵刺痛。“真的没得治吗?”
她问。上官云游摇头,等了一会,才若有所思道,“当然了,如果去求圣手谷厉,可能还有一点机会。只可惜,谷厉洗手很久了,他放言说,就算是皇帝病危,把他架上刑场,他也不会出山。”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是一句废话。安盈却沉默了。“小侯爷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她屈了屈身,重新恢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恭顺,以及骨子里的冷漠。上官云游没有再纠缠下去,他让出道路,洒然一笑,“姑娘请便。”
安盈低下头,快速地越过他。心里,却不断地回旋着那个名字。谷厉,谷厉,原来,谷厉还活着啊。萧如纯回宫了。那晚回去,叶子非竟没有怎么责罚她,反而在临睡前宽慰了一句,“公主平日不是那样的,今天也不知怎么……还有,会场布置得挺好。”
安盈看着故意装成很随意的叶子非,微愕片刻,旋即觉得好笑。其实叶子非这个人……真的不坏。只是没长大而已。那天之后,安盈又有几日没有见过叶子桓,不过,听其他人说,叶子桓并没有大碍,他常常旧疾发作,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太子大婚,朝中的事务越来越忙,相爷也没有空去看他,叶子桓就这样重新消失在众人的谈论与视野里。可安盈始终记得上官云游对她说的话,简直是如鲠在喉。过了几日,等叶子非睡着后,她重新去了那个小院,四周还是黑洞洞的,不过,小屋里却渗出光来,与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