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入夜。因为太子大婚的原因,京城周围的防卫甚严,三殿下原已封到北方为王,因北方为古都梁的旧址,故称为梁王。梁王此次来京,是为了参加太子,也就是他大哥的婚礼,婚礼定于后日,在典礼正式举行之前,各地藩王都不得入京,而是与随从侯在京城外的营地或者城镇里。梁王驻扎的城镇是一个小小的港口,名曰长津。百里无伤他们行到了长津大街的一座府邸前,便停下了马车。处理完后事又追了上来的方将军策马驻在了旁边,随行的方卫营也同时勒绳。当真是行如风,动如松,这么整齐划一的控马技术,在骑兵中也算少见。“三殿下已恭候门主多时了,请。”
他翻身落马,扬手做了一个手势,众人都下马林立,然后,有人将马匹牵到了后院。方将军则领着百里无伤一行,肃穆地往里走去。宅子里却是空空荡荡,不仅没见到侍卫,连婢女都没见到一个:这个地方显然已经闲置许久,楼宇寂寥,摆设极少,花木苗圃虽然临时被修剪得很整齐,但还是透着荒凉的气息。到了第二重门的时候,方将军便不再入前了,乔娜娜他们也守到了月形门外,只有百里无伤与安盈一起走了进去。薄纱翻浮,安盈终于看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三殿下、十四岁便被“赶出”京城的梁王了。彼时,月亮初升,摇曳的杏花枝下,两人对坐而弈。面对着安盈的人,一身简单的丝袍倚着杏花树,正低头浅思。在看见他的时候,安盈顿时有了一个疑问:那么凛冽的英气与邪气,怎么能那么完美得糅合在一个人身上?长而大的杏眼,被黑如夜色的卧蚕眉一压,只觉得眼眸含水,但眉梢带锐。鼻梁挺立,薄而淡的唇如刀削般利落,此时却是笑着的,头略略一歪,盯着面前的棋盘,笑得亲切而深邃,好像运筹于心,偏偏又显得那么轻松自在。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百里无伤很像。但骨子里,却又那么不同。百里无伤是真正的自在逍遥,他的自在里却透着伪装的危险——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伪装,却偏偏反感不起来。就好像我们永远不会反感罂粟的美丽。至于坐在他对面的人……安盈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的时候,忍不住一震。她下意识往后让开了一步,那人却已经转过头,朝安盈他们笑笑,“这两位就是三殿下的贵客么?”
“无伤,这是镇北侯世子,上官云游。”
素色丝袍的男子闻声站了起来,遥望着百里无伤,笑着介绍道。这个既英挺又邪肆的男子,正是三殿下——当今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梁王萧遥。百里无伤听了介绍,不过淡淡瞟了上官云游一下,一副没情没绪的模样。上官云游也不生气,他朝萧遥微微欠了欠身,道,“既然殿下贵客已至,那云游先行一步了。”
萧遥点点头。上官云游又向百里无伤示意了一下,就要离开,只是,在经过百里无伤身侧时,他的脚步微驻,转眸看向安盈。“这位姑娘……好像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
他客气地问安盈。安盈掩在斗笠下面,正不知怎么回答,百里无伤已经很自然地靠了过来,拽着安盈,朝萧遥走了过去,极冷淡地丢下一句话,“见过未见过,对我的东西,奉劝小侯爷的兴趣都不要太浓了。”
上官云游愣了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笑,最后看了安盈一眼,终于告辞。萧遥则一直没有干涉,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安盈,待上官云游离开后,他开口问,“这位是你的?”
“什么都不是,宠物罢了。”
百里无伤松开安盈,走到萧遥面前,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重新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懒散散地瘫在椅子上,“说吧,你派方照去接我,到底存了什么心?我们之前可说好,只为你做三件事而已。而且,只是我私人欠你的情。天一门是绝对不会扯入那些乌七八糟的朝堂之争的。”
萧遥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笑笑,有点无奈地叹道,“无伤,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来帮我呢?你该知道,天一门已经是朝廷的眼中钉了。你站到我这边,至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以我们的交情,你完全可以信赖我。”
他的态度很是亲昵柔和,像对待一位让他无可奈何但又想纵容喜爱的老友。安盈想:百里无伤与梁王应该关系匪浅啊。“拜托,我们不熟。”
哪知,百里无伤只是冷冷地驳了一句,然后敲敲桌子,很不近人情地催促道,“说正事吧,别扯交情。你一扯交情,我就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萧遥哂然,随即低笑不止。“好,说正事。”
后面的正事,安盈没有听到。她很知趣。虽然百里无伤对她很放心,但两人并不是相处许久的亲信,连乔娜娜都留在了外面,更何况她?所以,她非常得体地寻了个理由退了出去——如厕。百里无伤也没拦她,点点头,允了。走出园子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那两人一眼,无论是百里无伤还是萧遥,都已经收起了脸上的咸淡或者不正经,两个都足以与日月争辉的男子,在杏花疏影里,或白衣或丝袍,宛如最写意的两抹涂鸦,很美很淡。但也让人看不清。安盈心中叹了一声,也懒得追究内幕,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