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叫另外一个人“哥”,安盈心里别扭得慌,易轩却入戏很快,已经在那边很愉悦自然地向老乡介绍自己的身份了。“我们两兄弟一路从沙地而来,要去留国京城经商,因路经此地,发现天一峰连绵秀美,所以打算在这里盘桓几日,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地儿没有?”
老乡一脸淳朴,欣然道:“山脚那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一门了,你们如果愿意看,远远地看一眼去,但别太靠近,听说天一门的百里门主喜怒无常,好杀成性,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魔头,长着铜泡大的眼睛,血盆大嘴,每天要吃三四个童男童女呢!”
安盈一头黑线。她确实一直知道百里无伤的风评不好,没想到差到这种地步啊。“既然如此,老乡怎么还住在这个附近?”
易轩也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心有余悸地问。老乡又嘿嘿一笑,道:“他也就是江湖里的大坏蛋,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扰过民,其它的什么江湖门派,周边都是不准百姓居住耕种的,只有天一峰这边,土地又肥沃,官府又不来收税,他们也不惹咱们。咱们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安盈在旁边听得分明,不过,照老乡的语气来看,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天一门叛变的事情。甚至于,那些江湖上消息灵通的门派,也未能得到准确的消息。他们只当天一门的门主还是百里无伤呢。易轩在这时转过头,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他们想到一处去了。“天一门我们也听说过,还真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慌怕过后,易轩又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自语般嘀咕完,然后转头试探地问安盈,“小安,我们兄弟在这里住几天,成不成?”
“啊,厄,好。”
安盈连忙一口气答了三声,然后看着易轩已经笑弯的眯眯眼,心中暗叹:虽然自己也是撒谎成性,但比起他的不露痕迹、信手拈来,真的差了很远很远啊。简直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易轩非常有张力的表演显然很奏效,他们如愿在之前搭话的老乡家住了下来,老乡家里房间很紧,他们又号称自己是兄弟,老乡于是建议他们住一间房。易轩本以为安盈会强烈反对,没想到,安盈只是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根本没有插话。他倒有点不自在了,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自己在外面对付一晚。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待他们用井水简单地洗漱完,随老乡家人一起用过粥,主人便关门睡觉了。两间厢房是毗邻而建的,并不太相干,易轩将那些为了伪装成商人所置办的货物收拾一通,拣了几件精致地送与主人做谢礼后,便在院子里随便拿了一截竹节,靠在墙边,用随身的小刀慢慢地雕琢着打发时间。没过多会,本来在屋里的安盈推门走了出来,她还是一副小男生的打扮,宽宽大大的袍子挂在她身上,就像营养不良似的,显得纤细脆弱。“还不睡?”
她问。“恩,你先睡吧。”
易轩头也未抬,随口应了声,仍然继续手中的工程。安盈也没有继续催,转过身,正要重新退回屋里去,抬头看见主人卧室那边的煤灯已熄,隐隐传来他们幸福的鼾声,安盈不知怎么就羡慕了起来,“他们睡得可真早。”
“是啊。”
易轩也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黑漆漆的窗户,又转向她,“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吧。”
从格尔木一路兼程到天一峰,中途的几日,他们也会找客栈休息,虽然各自睡各自的房,可是,易轩常常能听到隔壁的动静:那边太安静了,连均匀的呼吸都听不到。他知道安盈整夜整夜失眠,所以,也明白她此时的感叹到底因由为何。安盈没有做声。她倒想没心没肺地睡觉,可是,一闭上眼,所有的事情全部纷至杳来,最最挂心的,自然是百里无伤的情况,又担心萧遥会追来,至于自己一路前行的同伴易轩,同样是个讳莫如深、让人猜不到摸不透的人。她不可能睡得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找一个地方结个草庐,种几亩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一挨着床就能睡觉,什么都不需要想。等到了年龄,就娶一个不凶也不丑的娘子,生三个小孩,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等他们长大独立后,我就退休,抱抱孙子,颐养天年。”
似乎察觉到安盈的走神,易轩突然自顾自地感叹道。安盈怔住,随即好笑,“这个愿望应该很好实现吧。”
“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易轩淡淡地说:“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越难办到。”
安盈默然。她明白那种体会。“那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还是最初的这个吗?”
她继续他的话题问。“现在啊……”易轩想了想,目光掠过安盈,转而投向她身后那片深远的夜空,微微一笑,眼波温柔若水,“用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再用一辈子爱一个人。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