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却吻得风轻云淡,她羽毛般在他的唇边停留,又在他反应过来前迅速地弹开。“我们先找纳兰。”
她轻声提醒道。明天似乎会出大事情,迟则生变。百里无伤却在此时浅浅一笑,“安盈。”
“嗯?”
安盈刚出声,腰间登时一麻。她讶异地看了百里无伤一眼,百里无伤仍然浅浅地笑,笑容柔软而和煦,然后,他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住。“其实你没必要骗她。”
幽暗的长廊尽头,一个素色如梦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们今晚就会离开拉辛。”
百里无伤头也未回,只是低下头,看着安盈明显疲倦瘦削的脸,轻声道:“我虽然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能够让萧逸如此重视,连你也觉得棘手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安盈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好。”
纳兰静雪点头,然后又说出来意,“我来为你解三月烟花。”
“不用。”
百里无伤却傲然回绝了,手臂轻展,将怀里的人打横抱了起来。他很小心地转向了纳兰的方向,望着一半拢在朦胧的月色里、一半陷入彻底的黑暗中的绝色男子,“其实我也知道三月烟花的另一种解法,将我体内的子蛊,利用高深的内力,引入你的身体里。倘若是平时的你,也许你有办法慢慢化解掉,可是现在——你也是自身难保,如果这样做了,你必死无疑,而且,是替我死了。”
百里无伤说完,又狐疑地问他,“你现在来找我,萧逸知道吗?”
纳兰静雪似笑非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他贸然前来,全是是瞒着萧逸的,可对萧逸而言,又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百里无伤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我只当你已经为我解了,也请帮我转告萧逸,谢谢他在安盈求他的时候趁机而入,他是个君子。”
纳兰沉默,“难道你不想活下去?”
“想啊,可是——”百里无伤重新看了一眼安盈,绕过她背部的手很温柔地紧了紧,目光轻柔纯净,“我既然明白背负着其他人的性命活下去是什么样的感受,又怎么忍心让她因为欠着你的一条命,而忍受着同样的滋味?”
“就这样死了的话,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报仇吗?十八年前逼死你家人的人,现在正在北疆的王座上呼风唤雨,午夜梦回,你想起这些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有过一点点不甘或者愤恨吗?”
纳兰静雪又问。“当年我母亲最后的遗愿,只是要我忘记自己是谁,努力地活下去。不过,我现在已经活得够久了,也没有让她老人家太失望。”
百里无伤微微一笑,望着纳兰道:“倒是你,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权力倾轧,倒戈。”
纳兰静雪寥寥地说出两个词来。“哦。”
百里无伤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你保重。”
“嗯。”
百里无伤带着安盈离开后,纳兰静雪仍然站在原地,他立于安盈方才站过的窗前,推开窗户,望着迦南宫底下那片苍茫而恢弘的城市。所有人都在入睡,白天狂欢过的人们,此刻大概还做着繁花似锦的美梦吧。他们还不知道明天万佛大会上将会发生的事情。不过,这件事迟早是要发生的。他走到今日,本就是在刀刃上踏过来的,明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崇敬的纳兰大人,其实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呢?”
纳兰推窗,低头,自语。想起安盈方才仰身而下的行为,他突然很好奇,如果百里无伤没有拉住她,那个一直在暗处看着的人,会不会现身?还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为另一个男人生生死死。“萧逸,你会不会拉住我?”
他亦转过身,腰微微折下,眉眼见蕴着戏谑,笑吟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问。没有人回答,萧逸似乎真的不在。纳兰静雪有点索然。于是优哉游哉地回屋,就好像自己根本没有出来一样,可是将房门一推开,他却就此愣在了当场。萧逸竟然在他的房里,还是匆忙来拉辛时的装束,一路赶来,直到现在,大概都在忙各种各样的事情,竟然连衣服鞋子都没时间换。“你去找百里无伤了?”
萧逸没有回答,不过,纳兰刚刚推开门,就听见他这样问。“嗯,不过他拒绝了。”
纳兰自嘲地笑笑,“我原本还想临死前伟大一回,偏偏人家不给我机会。”
“纳兰。”
萧逸蹙眉,但并没有看他,只是异常笃定地说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就一定会护着你。其它的,你什么都不用想。”
“可是,你已经答应安姑娘了,不是吗?”
纳兰静雪嘲弄地反问道:“对于我这种即将没用的棋子,丢弃岂不是比死保更加有用,更何况,也并非丢弃得毫无价值——”“住嘴。”
萧逸平平淡淡地丢下两个字,却比高声喊出来更具威严。纳兰静雪果然收了声,想了想,他又迟疑地问:“刚才,你看见了吗?”
安盈与百里无伤的那一幕,萧逸,到底有没有看见?萧逸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我累了,可不可以在你这里睡一会,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哦,可以。”
纳兰静雪有点惊奇,但还是应了下来,“你睡吧。”
萧逸于是站了起来,信步走到纳兰静雪的床榻前,将靴子脱掉,和衣躺在了纳兰静雪仿佛带着熏香的床褥上。他平躺着,一手附在额头,腿微微曲着,似乎真的极累。纳兰静雪静静地站在房间中间,看着这位留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突然心念微动,“你刚才到底去干什么了?”
在百里无伤与安盈纠缠的时候,萧逸到底去干什么了?如果只是因为长途跋涉,只是因为忧心现在的沙地的处境,萧逸不至于那么累。在纳兰静雪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好像一直从容淡定,一直运筹帷幄,没有什么能逃得出他的掌控。他是一个假的神,他身上发生的所有神迹,甚至于这个迦南宫主持的身份,也是萧逸一手策划的。萧逸才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神,为什么也会累?面对纳兰的疑问,萧逸没有回答。纳兰静雪却再也站不住,他大步走到萧逸的身侧,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以下犯上,他弯下腰,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了萧逸前胸的衣襟。萧逸往床侧躲了一下,但还是比不过纳兰静雪的速度,纳兰的武功本就高过他,更何况,事先又一点征兆都没有。“果然——你果然——”虽然他很快掩好了衣服,不过,在那样惊鸿一瞥中,纳兰静雪还是看见了他左胸上的伤痕,长长的新疤,不算狰狞,可是映着萧逸略显平滑柔腻的肌肤,又显得分外明显了。“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
萧逸冷淡地制住他后面的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纳兰静雪急促地呼吸一会,突然又恢复悠然出尘的模样,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银发如洗,好像流淌的月光一样美而不可琢磨,“我自然管不着你,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你。你是谁,你是萧逸,是这个世上最聪明最冷静从来不会出错的人。你既然要这么做,我也拦不住你,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安盈已经跟百里无伤走了,就算你为她舍弃了那么多,她却未必会领情。到头来,萧逸,王图霸业注定成空,你也会成为世人眼中的一出笑话。”
萧逸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纳兰静雪:既没有怪他忤逆,但也没有丝毫回头是岸的觉悟。仍然是温和的笃定的眼神,让纳兰方才震怒的心,又莫名地平复了下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过了许久,纳兰轻叹道:“她固然很美,可却并不是风情绝代,根本还是一个倔强的小丫头。她还不懂得去爱一个人,也不懂得去回应一个人的爱,你付出的越多,就会伤得越重,萧逸,难道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即便是方才,在安盈留住百里无伤时,她同样不懂得怎么将爱表达出来,她与百里无伤都不懂,只是跌跌撞撞,用一种激烈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能,试图传达给对方。虽然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闹翻,但归根结底,到头来,两个人,其实谁也没有妥协半分。这样的女孩,是可爱而真实的,但同样,也是伤人至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