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情况似乎越演愈烈,整个下半夜,叶子桓都在听那些幕僚们说这件事,此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大概会死一些人,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死掉的人数,对叶子桓而言,只是一个概念。可是,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用这件事来抨击他的掌权,那便是一件大事了。“为今之计,只能转移目标,找几个替罪羔羊,再将矛头指向皇帝那边,制造舆论,这样一来,瘟疫之事,却也能变成好事。”
有智囊这样建议着。叶子桓沉吟,但并未接话。一直到黎明破晓,事情依旧没有丝毫眉目,大家见公子神思疲乏,纷纷退了,叶子桓坐在窗边,兀自抚了会琴,然后站起身,披起外衣,便向外走去。“公子要出门吗?长史府的小姐今日要来……”见状,有随侍的丫鬟追上来提醒道。叶子桓顿足,一双秀目光温和而深沉地看了那个丫鬟一眼,“长史府给了你多少银子?”
声音不大,可是,蕴满了威怒。那丫鬟瑟缩了一下,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额头使劲地锤向地面,“公子饶命!”
叶子桓冷冷地看着她,看久了,不知为何,又想起从前的那个丫鬟,他心中一乱,扭过头去,“算了,你起来吧,如果长史小姐来访,就说我不在,也请她以后不要再来了,免得白白耽误自己的大好韶华。”
叶子桓崛起后,很快便成为了朝廷显贵,皇帝对他的势力是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让大家议论纷纷,相爷还在牢里关着,他的大公子却成为了占据一方的诸侯,这种境况,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于是,又有了一个传言,说,叶子桓本是皇帝的私生子。太子萧逸罹难,萧遥又有前科,江山谁主,一直是大家的心头事,现在,叶子桓用黑马之姿出来,为了攀龙附凤,那些名流豪绅,自然巴巴地将自己的女儿往叶府送。不过,也不知道这个叶子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么多如花美眷送进去,竟然没有一个让他动心的,而这后庭大院里,争宠的把戏却已经提前上演了。这位巴巴跑来学琴论诗的长史小姐,便是其中一名。训斥完那个丫鬟后,叶子桓只觉得烦乱莫名,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在路上这样闲闲地踱着,很快,便到了安盈昨晚栖身的地方。他不太确定她有没有醒来,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现身,或者,仍然这样一直看下去?不过,走近之后,这个疑问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了。他看到了一群人。安盈昨晚呆的那个破庙前,有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涌动着,外面是一层交头接耳的乡村村妇,里面,则是一堆壮汉,他们似乎抬着一个人,呼喝着,让外面的村妇让开一条道,就要将这场瘟疫的祸害抬出来烧死。叶子桓看得分明,那确实是安盈无疑。她的脸上有很多污迹,手臂被绑着,傅于身后,神色依旧淡漠,目光名锐,但疲惫至极。“你们要将这个人抬到哪里去?”
叶子桓依旧在忍,等那些人呼喝着走远,他拦住一个走得慢的老妇,轻声问。“当然是烧死她,这个是妖怪,总给被人带来灾祸!”
老妇一脸怨毒。叶子桓愣了愣,抬起头,那些人已经抬着安盈走出了老远。他拂起衣摆,紧跟了过去,那些人确实打算烧死她,柴火已经架了起来,她被绑在高高的柱子上,她的散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叶子桓已经看不见她的表情。下面群情激奋,有两个巫师在旁边跳大戏,好容易跳完后,巫师拿起火把,意欲将柴薪点着。叶子桓终于无法坐视——倘若,这是一场戏,那么,这样一场完美的戏,他再不上当,就有点对不住这些人了。不过,是戏吗?白影顿闪,大家还没看清,长剑已回鞘,只是,柱子上的人,却已经蜷缩在素衣公子的怀里,叶子桓并不停留,在那些人回神之前,便已纵身离去。空余身后一群的目瞪口呆之徒,还有那簇已经燃起来的烈火。北疆。百里无伤在喝酒。一席白衣,一方青石,雪衣公子半倚石上,天色如水,美酒微凉。柳如霜进门的时候,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致,端的是赏心悦目,长空流水,可是,柳如霜见了,却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哧溜一下,躲得飞快。“站住。”
百里无伤将酒杯送到嘴边,清清淡淡地出了一声。柳如霜便好像被使了定身咒一样,真的定在了原地,前脚还保持着刚刚踏出去的状态。“听说你夺权了?”
百里无伤仍然自顾自地喝着酒,微睐的眼睛映着天色,宛如碧玉一般,慵懒而透彻。“关于这一点,门主应该比谁都了解吧。”
柳如霜费劲力气,才把那只抬起的脚落了下去,在百里无伤说“站住”二字时,宛如有千斤重力狠狠地压下来,将他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谁授意你传出这种谣言的?”
百里无伤淡淡问:“还有,关于我回来的消息,又是谁授意你隐瞒的?”
百里无伤倒没怎么刻意去隐瞒自己的行踪,他也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人,不过,背地里,柳如霜却告诫门下子弟不能说漏口,所以,关于百里无伤平安回来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在,见百里无伤问起,柳如霜本想打哈哈混过去,可是,那个酒鬼一记目光扫来,他立刻全盘招供了,“是安姑娘授意的,我就是一个跑腿的,能知道什么?”
说完,柳如霜开始装可怜相。“跑腿的?”
百里无伤将酒杯抬起头,闲闲地转着杯沿,眸光随着酒面荡漾不定,“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属下,难道会只是一个跑腿的?”
柳如霜的表情顿时一敛,那双一直瑟缩的,书生意气的眼睛,好像突然撕去了一层纱布一样,变得锐利迫人。“萧逸把你安排到她的身边,是为了保护她,现在,我虽然不知道安盈到底想做什么,但肯定是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配合她?”
百里无伤的声音依旧咸淡,好像点破柳如霜的来历,也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柳如霜叹了口气,索性不装了,他举步,轻而易举地破了百里无伤的力场,一手负在背后,慢条斯理地朝百里无伤走了来。“没想到我骗尽世人,到最后,还是被你看透了,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柳如霜连声音都起了变化,低沉,带着略微的沙哑。“猜的。”
百里无伤又很不负责任地甩下这两个字,“以萧逸那种滴水不漏的性格,身边没有一分放心的人,他会让安盈一个人守着天一门这种魔教?”
柳如霜耸肩,“确实很棘手啊,天知道把那些江湖人士变成地道的商人,花了我多长时间。”
“是啊,也顺便削弱了天一门的实力,这些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人,一旦尝到了安逸的甜头,又怎么肯重新回江湖呢?更何况,你还给那么多人安置了家室。”
百里无伤淡淡笑笑,明明已经堪破一切,但似乎也不怎么在乎,“还是谢谢你,在当时那种情况,你能做到这样,保住那些人,已属不易——虽然,别有用心。”
柳如霜拱手,“客气客气。”
“现在,萧逸已经不在了,不如,你就安心留在天一门吧。”
百里无伤又邀请道。柳如霜却重新换上伪装,搓搓手,作书生腼腆样,两声傻笑后,并不回答。百里无伤也不强求什么,只是绕啊绕,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话题。“说吧,安盈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柳如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看着百里无伤,“我以为,你们之间,根本不需要去忌讳或者隐藏任何事情。你直接问她吧,让她自己告诉你。”
百里无伤没有做声,只是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容有点涩然。“她总有自己的想法。”
心结已经埋下,他们都知道症结的所在,却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安盈,与他是同类的人,都太有自己的想法,总是找不到一个正确的办法,却接近对方,只能远远地看着,走近又走远,兜兜转转,也许,会这么一直一直,兜转下去。叶子桓将安盈一直带到了府邸,那个长史家的小姐已经来了,她在内堂听到叶子桓回来的消息,立刻提起裙摆,一步三摇地迎了出去。叶子桓却看也未看她,擦过她的身侧,一面大步走,一面吩咐左右,“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还有,准备热水。”
至于毛巾啊,干净的衣服啊,这种琐事,就不用他亲自吩咐了吧。管家知情知趣,早已经颠颠地跑去收拾了,叶子桓抱着安盈,一路走进自己的卧室里,那个长史小姐在原地憋得满脸通红,站了一会,也紧追了过来。那个人虽然脏兮兮的,但却是是个女子啊,叶子桓怎么能随便捡一个丫头回府?难道他就好这种重口味?殊不知,此事过后,这叶府门口,不知多少名门佳丽装成乞丐,在叶子桓面前晃荡着乞讨,当然,结局可想而知……白白便宜了哪些丐帮子弟。当然,那个佳丽没能追进去,她刚跑到门口,房门便“砰”地一声合上了。他将她放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