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安盈的情况好转一些了,叶子桓才放下心来,继续陪着男人巡视着这片已经风清宴平的领土。男人只字不再提安盈的事情,只是,在城外的一个小亭子落座时,他遥听着远处山峰传来的敲钟声,梵音袅袅,他悠然神往。“桓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赌局到底是什么吗?”
他沉声问。叶子桓抬头看他,“陛下愿意告诉我了?”
“……为什么你以一直不肯改口叫朕父王?”
男人叹息。叶子桓抿紧嘴,一言不发。“这场赌局,要从很久很久说起了……”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零星而破碎,他们需要一根将珠子串结在一切的针线,而那根线,只掌握在几个人手中,他们曾是天下枭雄,现在,他们身处局中,不能脱身。“这场赌局,应该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留国靠南,海边,一片整齐洁白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吊脚楼,吊脚楼修建得很精致,下面是八根粗粗的柱子,半边柱子浸在水里,而阁楼则似悬挂在水面上,推开窗户,便能看见浩瀚无边的大海,白浪灼灼,翻涌着从天边奔腾而来。谢无双看了一眼外面,想着,晚上又会有一场暴风雨,他微微蹙眉,将窗棂合上,然后,转身,看着屋里的人,“殿下既然已经从这场赌局里脱身,现在,也无需再去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吧。”
“想知道。”
屋里的人,萧逸微微一笑,依然慢慢地烹煮着手中的茶叶,“就当是消遣无聊也好。”
谢无双于是走了过去,依言坐到了萧逸的对面。他抬起头,面前的萧逸,比起以前更显清秀,因为瘦,且面无血色,便好像减了整整一轮,却越显轻灵,如果以前还有种刻意伪装后的沉凝,现在,大概是因为无需伪装,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神采,几乎让人错不开眼。“大陆有四国,这个,殿下是一直都知道的吧,而这四个国家一直相争不休,这也是实情,可是,在二十多年前,他们曾经和平相处过一段时间,而究其原因,却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安梓然?”
萧逸淡淡地问出这个名字。“是的,安梓然,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是柔国安家家主侍妾的女儿,因聪明灵秀,所以,深受安家家主的喜爱,她美貌惊人,才十五岁的时候,求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到最后,柔国皇帝也惊动人,派人来下聘礼,安梓然的父亲却想让自己正室的女儿也一并入宫,所以,提出了两女一起嫁入宫里的提议,这件事如果在这里停止,那便是一顿佳话,可是,在柔国皇帝迎娶她们姐妹两的时候,宫中大宴,你父王,还有沙地的一个亲王,都乔装了进去,本是想试探敌情,却不料……都遇见了她。”
“遇见?”
萧逸依旧不咸不淡地,慢慢地接着谢无双的话,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女人的脸,与安梓然的重合,又分开。“安梓然因为是偏房,只能算是她姐姐的陪嫁,柔国皇帝为了炫耀新嫁娘的美,特意让安梓然在婚礼当场舞了一曲,给大臣来宾们助兴,就是这一舞,让两国之君,都陷入泥沼,从此再不能脱身,许多在场的人都试图形容出安梓然那一舞的美丽,到头来,却只能说一个词,那就是无词,大概只有九天仙女能与之媲美吧。”
“可以想象。”
萧逸的反应却很平淡。“这件事,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偏偏安梓然又是一个极有主意之人,她虽然没有违背父亲的命令,嫁了过来,但又不甘心将自己的一辈子锁在这深宫大院里,在一舞完毕后,刚好又有刺客来袭,场面一片混乱,安梓然就趁着这个当口,逃了。”
谢无双继续说道:“她患上了小太监的衣服,从后门混了出去,只是,你父皇,当时也在后门,于是,她撞上了他。”
逃婚的绝美少女,笑靥如花,抓着年轻皇帝的衣袖,娇憨地说:“帮帮我,带我出去吧。”
萧逸在沉吟,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父皇对安梓然的执念那么深。只因为,那些记忆,实在太过美好,而记忆中的人,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衰败过。“他带她回留国了,是么?”
萧逸又问,言语淡淡。“不错,他带她回来了,可是,她又逃了,安梓然能让所有人相信她爱他们,可是,她的心从来真正一次在其他人身上停留过,那时,你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原是留庆公主,也是,叶子桓的母亲,不过,自从安梓然去了之后,留庆公主愤而离宫,最后,暂居在叶家。公主的身份本是一个秘密,到了叶家,为了掩饰来历,不让皇家家丑外扬,便说是叶大人的妻子。这才有了后来公主横刀夺爱的故事。其实,叶大人只是给陛下……擦屁股而已。”
谢无双很少用这种粗鄙的词,萧逸闻之一笑,将茶叶细细地洗了,然后,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消息,索性替谢无双说了一段,“安梓然在宫里只待了几天,父皇根本就没有得到她,几日后,她却又跑了,这一跑,却又招惹了一堆厉害人物,其中,便包括在婚礼上对她一见钟情的沙地亲王,兴许,还有北疆的一个重要人物。”
“不错。她就像一种毒一样,轻易地占据每个男人的心,又从每个男人身边溜走,在一起的时候,看不出一点敷衍,可是离开时,也没有一点留恋。到最后,所有人都为她疯了,她却依旧无辜纯净,甚至连责怪她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谢无双轻轻感叹。这样的女子,只此一个,便足以为祸苍生了吧。“即便如此,他们也只需要为争她而战,这场赌局,又是从何而来?”
萧逸不解地问。“他们以为她无心,其实都已经心灰意懒了,可是,就在他们都失望而归的时候,安梓然却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很普通的书生,一个落魄的浪子,她为他癫狂,而那个书生也是个疯子,明明一无所有,却做着称霸天下的春秋大梦。他联络了一些江湖浪人,揭竿起义,有一段时间,也确实发展得声势浩大,这也是四国唯一一次团结一致,对抗外敌,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书生败了,而且,在最后关头,书生抛下了安梓然,自己逃走了,他们抓了安梓然,安梓然却依旧执迷不悟,那几人愤极,所以,强行将她占有,就这样囚禁了十多日,因为一次看守的疏忽,她终于逃了出来,独自跑到了万丈悬崖之上,那几个人追了出去,却只看见安梓然站在悬崖上,不过,她似乎一点也不怪他们,反而转过身,冲着他们笑了笑,而后说‘想要我的心,就拿天下来换吧’。说罢,纵跃入了深谷,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直到……安盈的出现。”
“那个时候,安梓然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争这个天下?”
萧逸蹙眉,问。“因为……放不下,安梓然最后的笑,便好像落蛊了一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从那个笑容里解脱,他们只能继续这场争夺,直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而且,在安梓然跳崖后,联盟大军发动了所有的兵力去搜寻她的尸体,可是,不见了,她就这样消失了,到后来,甚至还有一个传说,有人说,安梓然本来就不是凡尘中人,她来到这个世上,只是历劫,等到天下一统的那天,她还会回来……”“无稽之谈。”
萧逸笑笑,口中虽然这样说着,语气却并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却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结果,便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甚至自己下了这场也许没有奖品的赌约,他们果然是入了魔。萧逸突然又感兴趣了,当初那个让全部人宛入魔障的笑容,到底是怎样的倾城绝色?然而,他又始终无法将这个形象与安盈联系在一起。安盈于他,是坚强而纯净的,她的形象,与美无关,只是安盈。“他们上一代,没有争出胜负,便指望着下一代。陛下所看中的人,是叶子桓,至于其他三国,大概也同叶公子一样,被祖辈放出去锻炼了,属下还查不到一点风声。”
谢无双说完这句话,大概也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他倏地转到了下一句,“殿下,今天可能会起风,还是别出去了吧。”
“嗯,好像出去也没有什么事,对了,无双,你别在这里陪我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萧逸很乖地回答道。谢无双“哦”了一声,站起身,就要离开,他走到门口,见萧逸正要出来相送,他连忙制止他,“不用送,我晚些时候再过来,殿下要记得吃药,不然,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嗯。”
萧逸轻轻一应,手扶着桌沿,因为刚才挪开了一些,那桌布之下,露出两个木头做的滚轴,分明,是一个轮椅的模样……长亭里,叶子桓也已经将这个故事听完了,只是,他听到的版本,却并不是原貌,男人说得很简单,大抵,是其他几个人的约定,至于约定的起因,至于他们对安梓然做过的事情,却闭口不提。叶子桓默默地听完,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笑。这些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