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安盈替他回答了,又倾过身去,用嘴唇摩挲着他的,“那你让我疼回来……”百里无伤哑然。“安盈,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忽而又不想计较什么,只是希望她好好的,哪怕这个女人让自己又爱又恼,又无可奈何。安盈停住动作,不过,她似乎一早就知道百里会生气,所以,先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压在床上,这才低下头,轻声道:“你教我吧。”
“教你什么?”
百里无伤似知未知,眉心微剃。方才的柔情蜜意,情深缱绻,在安盈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登时烟消云散,百里想起身,奈何手被安盈紧紧地抓着,她扣得那么紧,手指都要掐入他的肉里似的。“教我,成为一个女人,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告诉我,怎样成为一个女人。”
安盈一眼不眨地望着他,声音却很平缓,一字一句,不肯自己有丝毫退缩,也不给百里无伤任何退路。“教你成为女人,然后,再把你送到别人的怀里去?”
百里无伤怔了怔,脸上的表情受伤至极,他冷冷地反问着她,每一个字都似乎染上了冰渣,似乎要将她冻成冰块,“抱歉,我做不到这样大方,如果你成为了我的女人,我就会把你带走,这一辈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那就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女人对待,你可以对待我像任何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在你身上,不是一直都有很多传言吗?那些与你发生传言的女人,她们又算什么呢?”
安盈几乎想也不想地顶了回去,关于百里无伤的各式各样的传言,她从前便听说了不少,只是,她以为自己从未介意过,也懒得介意,现在,听百里无伤说起这样的话,安盈顿时觉得一股无明业火冲膛而出。百里无伤愣住片刻,然后,极痛地望着她,嗓音越发嘶哑,不知是气还是痛,“安盈,对你而言,我算什么?”
这样风风火火地将他叫来,却只是为了,让他教她,如何成为一个女人?教完后呢?他退居二线,看着她在那些男人中周旋,他也只能看着,亦或者在男人的间隙间,再偶尔与她偷一下腥?这种事情,他绝对不屑于做,也绝对不会让安盈去做,可是,安盈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他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真的,很痛恨这种无力感啊。安盈听着百里蓦然变深的语气,心口又是一痛,她抬眸,迎上百里无伤漆黑幽深的眼眸,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有手抚上了他优美的眉眼,又怜惜地划过他越发瘦削的脸颊,那皎白如月的姿容,就这样绽放在她的手心里,熟悉的触觉,仿佛抚摸着自己的脸,又仿佛,已经这样相对相守了千百年。“我不把你当什么人,因为你是百里无伤,你不是我的任何人,你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为我做什么,甚至不需要在我身边。哪怕我看不到,摸不到……也会很踏实。”
安盈从床上坐去起来,屈膝,坐在他的身前,“这一次,你就当成全我,给我一次心甘情愿,好不好?”
“不好。”
百里无伤极冰冷地丢下两个字,人已经站了起来,就要这样离去。安盈没有再留他,强人所难的事情,百里无伤不会做,难道她就会去做?可是,百里无伤走了没几步,便听见了哭声,安盈竟然哭了起来,她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只是哭个不停。但她没有再开口留下他。百里无伤狠狠心,可是走了几步,终究未能忍住,他又转身,站在房间中间,最后问道:“你跟不跟我走?”
这个问题,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了。“不走!”
她高声喊出这两个字,和他的拒绝一样冷。冷得……带着浓浓的赌气意味。百里无伤这次真的恼了,他转身即走,衣袂翩跹,没有一点停留。安盈留在床上坐了很久,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有什么好哭的呢?这条路,既然选择了,总是要走到底的。而且,又怎么能跟他走呢?他自己便在棋中,只是他一直不自知罢了。她受够了随波逐流的生活,受够了被动的剥夺与离开,纵然是失去,也得她自己握于手心!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安盈渐渐不再哭了,她站起身,看着外面如水的凉夜,她开始梳妆,一件一件,将衣服穿得整齐,再挽上堕马髻,未施脂粉,但已然美得惊人。她走了出去。虽是乱世之后,可是,这个城镇,依旧繁华得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而繁华的城市,总有一些必须会存在的地方。譬如……烟花柳巷。百里无伤开始痛恨自己了,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索性决绝地离开,从今以后,她走她的路,他过他的桥,两不相干。他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为什么要跟过来看她在这种场合里烟视媚行!门口有匾额,上面很明确地写着三个让百里无伤想抓狂的三个字,“相公馆”,她就那么急于献身吗?这种事情,也被她当成一种学习的手段,在安盈心里,果然是没什么不可打破的。他没有动,只是坐在树上,一只腿垂下来,一只腿曲着,胳膊搭在上面,握着酒瓶,白衣流泻,青丝笼着冷容,目光隐忍地透过微敞的窗棂,看着映在窗纸上的男女与风月。安盈称得上财大气粗了,竟然出手就包下了一整层的大厅,叫上的十名男子都是头牌,所以,即便她以轻纱蒙面,也没有人敢去得罪金主,相公馆的男人,总是阴柔而婉约的,皓腕抬起酒杯,极殷勤地送到她的唇边,她一袭红衫,胸前的丝带早已松懈,露出素白绣边的抹胸,相公馆很少来这样的美人了,甚至于,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来到这种场合?大概只是想享受被人服侍的感觉吧,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侍妾。安盈由着他们去猜测,她很专注地看着他们上下滚动的喉结,透过过面纱的笑容,妩媚而讥嘲,好像一个引人深陷的妖女,一面不遗余力地让你的神魂跟着她走,又一面,嘲弄着你的急色与俗气,可你还做不到怪她,她就是一朵盛放在你梦里的,妖娆的花。又一个男人跪地屈膝向前,他是这十个当中长得最好看的,兴许及不上百里无伤,可单单论容貌,几乎可以与子非媲美了,他也是最受客人宠爱的,所以,他递上去的酒,安盈喝了,不仅喝了,她还如有所思地摸了摸他的脸,梦游一般的色彩,好像在透过这个人的脸,去触摸另一个人的温度。然后,安盈缓缓地抬起眸,清泠的目光,越过大厅里的红烛高悬,越过那轻敞的窗户,就这样笔直地望了过来。好像心有灵犀一样,他明明隐蔽得很好,却还是被她一眼看到,是的,安盈看到了百里无伤,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惊奇,甚至还笑了笑,下巴微扬,挑衅一般,笑得傲气而冷然。她是不可能停在这里,学习的地方有很多,倘若他不教她,可以教她的人,也有很多。百里无伤目光一敛,手中的酒瓶应声而裂,酒于是洒了出来,淋淋沥沥地淌了一地。而那个喂她喝酒的人,也借着递酒杯的姿势,开始动了,那只保养得宛如女人一般的手,蛇一样蜿蜒到她的下颌处,又慢慢地滑到她的肩膀上。安盈没有拒绝,她用最放松的姿势斜倚着大厅里这个机会可以当床的软榻,倘若是床,那也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床,大得,足够躺下十多个人了。红色的,绣着牡丹的羊毛毡子,翻滚着绯色的波浪。而她依然看着他,最后一眼,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关窗吧。”
她淡淡吩咐。金主吩咐,自然有人上前将窗户合上,安盈靠着软榻,看也不再看那边。满室的红烛已经应景地灭了几根,暧昧昏暗的光线,将灯下的人照得影影绰绰。“你们在这里呆了那么久,知道男人都想要什么吗?”
安盈突然问,她的嗓音有种刻意的柔媚,异常性感。“你这样的女人。”
一个人大胆地回答了,手已经脱下了她的鞋袜,将安盈的脚踝举起,莹白如玉的脚,却并没有他们以为的光滑,她的脚背上有许多伤痕,掌上也有薄茧,这个女人,并不是一开始便养尊处优啊,她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路,可是,到底是谁,舍得让如此美丽的脚,踩在了泞泥艰难的道路上呢?那人心中惊异,可是职业习惯,他不会询问,甚至装作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仍然很细致地吻着她的脚心,然后,脚趾,他仔细地描绘着她脚的形状,再顺着那蜿蜒柔滑的曲线,一点一点地上移。安盈的表情很漠然,既没有不悦,但也没有开心,这样的吻,是有技巧性的,就算心中再无感念,也会引起肌肤的一阵颤栗,可是,却没有丝毫欣喜可言,她甚至走神了,莫名地,想起那个人的吻,那个总是微笑,总是温柔地看着她的人,她突然将脚抽了回来,心痛得厉害。抱着她脚的人怔了怔,探寻地看向她,安盈自嘲地笑笑,身体翻过去,仰躺在床上,手背覆着额头,透过微张的指缝,看着被烛光照得摇曳不定的天花板,她这才发现,天花板上也是有花纹的,一张一张的花纹,她只是看着,心中却没有一点波动。可是刚才痛到窒息的心却出奇平静下来,见身边的几人全部诚惶诚恐地望着她,安盈微微一笑,伸长手臂,勾住一个人的肩膀,正要借力起身,室内忽而一暗,这满室的蜡烛,在同一时间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