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傲探寻地望着她。安盈却缓缓地拉开外袍上的丝带,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好像每一个停顿,都是印在对方的心上似的,洗完澡后,她只穿了两件衣服,外面本就是一根丝带系着的丝袍,里面,则是贴身的里衣,很小很紧,包裹着蜿蜒起伏的身躯。“你干什么?”
萧天傲不为所动,声音却有点低沉。“滴血验亲啊。”
安盈有点邪气地笑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萧天傲冷冷地看着她。“我只是听说,有一个地方的血,是最灵验的。所以……”她一面说,一面取下之前松松地插着后面发髻的金钗,“来试一试吧,试一试,我们到底是不是父女?这幅躯体,是不是真的有你的一半?”
话音渐低,安盈的声音蓦地妩媚起来,尖锐的金簪顶端,按着肌肤,刺拉地滑了过去,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映着雪白的肌肤,顿觉触目惊心。萧天傲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轮到你了。”
安盈将手臂伸过去,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眼神,妖娆,满不在乎,无所畏惧。金簪末端,还残着浅浅的血痕,空气里却没有血腥的味道,只有一种奇怪的芳香。他站起来,却没有走过去。萧天傲的脸色有点难看。“无论我们到底有没有关系,子桓并不是你所能接近的,他还有更远大的前程,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就理智点离开他,无论你想要什么,钱或者势,朕都可以给你。你已经毁掉了萧逸,难道还想再毁掉一个?”
安盈嘟起嘴巴,似乎在仔细地消化他的话。“我毁掉了萧逸吗?”
她呵呵地笑,“他从身为你儿子开始,不就已经是个被毁掉的人生吗?”
萧天傲眸光一冷,“明天,朕希望听见事态有转机。你跟你母亲,真的一点都不像。”
安梓然是温柔的,从来不会说这样犀利的话,除了容貌之外,他根本无法将面前这个少女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起,无论她是不是他的女儿,他不关心,她的女儿,只是她的女儿,而他眼中,只有一个她,一个安梓然,其他的东西,全不重要。“是吗,可是我的身体里,也流了一半她的血呢。”
安盈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萧天傲神色一滞。“血液里,也有她的气味。”
安盈继续说,安静,从容,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你们不是谁都找不到她吗?也许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难道你真的不好奇,她的女儿是什么滋味吗?”
萧天傲没有做声,他扭头走了出去。安盈继续噙着笑,手松松地搭放回洁白的褥子上,金簪上的血擦了上去。同样,触目惊心。叶子桓忙了整整一天,今天城里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凶杀案,不过,死的都是那些无权无势的相公,现场很干净,没有任何痕迹,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变态客人,管刑事的官员将案子报了上来,叶子桓也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并未往心里去,等到了傍晚,终于将那些繁杂的事情处理停当,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去找过安盈了。“在安姑娘的房里足足呆了大半个时辰。”
那人说。叶子桓“嗯”了声,其实并不吃惊。他会去找安盈,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为什么要呆那么久?“我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公子。”
仆从屈身,将一个檀木盒子递了过去。叶子桓拿着它,不疾不徐地走向安盈栖身的小院,他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去考虑他早晨的提议,只要她答应了,那个人的反对根本不足为用。他可不是萧逸。叶子桓吃了一个闭门羹,他到安盈那里时,只见小蓝在那里使劲地敲着门,一声一声叫着安盈的名字,旁边更有其他的仆从,似被小蓝感染,也在旁边敲个不停。叶子桓走过去问原因,小蓝于是欲言又止地说了今天的访客,又说,客人走了后,姑娘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如此如此。叶子桓从听说访客的那天开始,便默不作声了,他走过去,敲了敲门,“安盈,是我。”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叶子桓也不着急,他沉默了片刻,手放在门闩的位置,并未看出手势有何不同,可是,门闩却应声而裂,他转头交代众人,“在这里等着。”
说完,很安静地走了进去。屋里面,安盈还维持着萧天傲离开时的姿势,只是将被子拉到了胸前,肩膀裸露着,发丝凌乱,散与肩侧,而迤逦在地的褥子上,尚残着一抹鲜红的血迹。“安盈?”
叶子桓的目光沾着血迹后,便再也移不开,他的神色变了几番,最终什么都没问,“为什么不开门?”
安盈抬起头看他,秀美的脸上泪痕已干,只是麻木的楚楚。“抱歉。”
她说。叶子桓站在原地。“可以出去一会吗?我马上换衣服出来。”
她说着,就要勉力起身,手扶着床架,刚挪起一些,又想起什么,重新将被子拉上来,有点哀求地看着叶子桓。叶子桓会意,“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人便退了出去,重新将门掩好。小蓝尚等在外面,见叶子桓出来,忙忙地趋步上前,“公子,姑娘没事吧?”
“无妨。她今天吃了饭没有?”
叶子桓一脸沉静。“没有。”
“哦,去准备吧。”
他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等小蓝退开后,他回到庭院,手中依旧拿着之前准备好的锦盒,夜已经渐渐深了,皓月当空,屋外的花树,也零星地开满了花骨朵,微风袭来,幽香一片。如果远远地望过去,大概只觉得公子清雅,月白花美吧,可是走近来,才发现叶子桓手中握着的那个锦盒,已经裂开来,而他的指节,也勒得发白。这样等了不知道多久,安盈终于出来了。她出来的动静很轻,好像一直走到叶子桓的身后,他才刚刚发觉似的。“好了吗?”
他依旧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而是转过身,迎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轻然一笑,“我让小蓝去准备晚餐了,等会一起吃。”
“恩。”
安盈低下头,脸色憔悴而犹豫。“那个问题的答案,你考虑得怎么样?”
叶子桓漫然问。“你……”安盈抬头诧然的望着他,“你为什么还要……”“对了,这个给你。”
叶子桓打断她的话,执意地将手中的锦盒送到了安盈的手中,“如果你嫁给我,就要尝试着管理一些田产内务方面的事情了,我知道你讨厌这些,可是……还是麻烦你了。”
安盈怔怔地将它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地契与各地管事的名单,还有银号给的空白银票,且没有上限。安盈看了许久,然后将它默默地还给他。“我不能接受。”
她低声道。“理由。”
叶子桓看着她问。“你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还要问?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安盈说着,又低下头,“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若在这里呆晚了……想必……想必有人会多心的。”
说完,她匆匆地进了屋里,门虽然虚掩着,可是,叶子桓却没有再追过来。片刻后,她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急促,压抑,恼怒。她靠在门口,静静地倾听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得听不清了,她才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缕不恭的笑意。她可什么都没说,如果猜来猜去,猜出一堆误会,那也不过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而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笑容渐渐又变得幸福而温婉起来。会有孩子吗?她和无伤的孩子。叶子桓去找了萧天傲,可是真的站到了萧天傲的面前,叶子桓却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质问,没有恼怒,只是默默。“我要娶她。”
无论你对她做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他要娶安盈的决心。萧天傲没有反对,神色间,甚至也没有内疚或者其他任何情绪,他淡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子桓,萧子桓,我要听你的实话。”
叶子桓在听见他叫他的名字时,身体忍不住滞了滞。萧子桓……这个名字,何其陌生。“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娶定她了。”
叶子桓避开那个问题,轻而坚定地说:“我也希望,陛下不要再做一些无妄的事情去……伤害她,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她是无辜的。”
“伤害?”
萧天傲微微一哂,却懒得解释,“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去伤害父子间的和气,才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你若是真的想娶她,娶便是了,但只有一条——她不能有孩子。”
叶子桓突然想冷笑,“为什么?”
“朕自有朕的道理,你如果答应,朕便不再反对,你明天就可以娶了她,当然,她也不能当正妃,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个侍妾。她如果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喜欢你,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你可以随便宠她,哪怕为她耗尽千金,散尽家财,朕都不会管你。”
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时中意的少女,倘若太过反对,也许反而会得不偿失,萧天傲懂得这个道理。叶子桓静静地听着,依旧未发一言。“走吧,夜也深了,朕后天回京,你自己好自为之。”
萧天傲也累了,挥挥手,让叶子桓退安。叶子桓出门的时候,西天之月,一片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