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起见。”
大概是看出了安盈目中的迟疑，叶子桓淡淡解释道。萧天傲应该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世的，它的出生，无疑会成为萧家的一桩丑闻，叶子桓只能将安盈放在身边，才可以保护他们母子。“你是担心……他……”安盈欲言又止，迟疑且害怕，她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极其忧伤道：“其实，如果真的能那样，也好。”
“说什么傻话，我说过，无论那个孩子是谁的，我都会将他当成亲生的一样教养，其他的，你都不要多想。”
叶子桓打断她的话，吩咐左右，将安盈的东西搬到自己的主帐里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有墙有檐的驿站，而是十里军营，白色的军帐连绵如天边的云，萧天傲与北疆最后的主力军已经胶着了很长时间了，大军也驻扎在留国与北疆的中间位置，而再往东的地方，则是镇北侯的地方。自从上次萧逸出事后，上官云游大概也意识到北疆不可靠，更何况，北疆现在易主了，整个镇北侯的封地，便效仿叶子桓的，成为了一个国中国，宛如诸侯。说起来，这段时间，萧遥与上官云游也沉寂了，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不过，对于这次的事情，他们明显是处于中立的状态，萧天傲暂时抽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况且，萧遥到底是他的儿子，他不至于马上下杀手。安盈当晚住进了叶子桓的主账，所谓主帐，也不过是比其他帐篷大一些，旁边的守卫也多一些，里面的东西很简单，比不了客栈，唯有一榻一桌，还有开会时供几位大臣们坐的虎皮椅。桌上摆着沙盘，但已经被人抹平了，看不出方才军事会议时的痕迹，沙盘旁边，则是一叠厚厚的军情奏折，也是萧天傲派人送给叶子桓的。深秋的夜来的很快，外面转瞬便黑了，帐内点起了油灯，叶子桓叫侍从多拿了几床军毯，让安盈早点睡。“你呢？”
安盈也不客气，脱鞋，拥着毯子，缩到了长塌里侧。这里只有一张床，他们注定是要同眠的。“我还有很多东西没看完……”叶子桓轻声回答，明明因为赶路而很疲惫的身体，依旧勉强地站硬撑着。看来，他是打算这样应付一晚上了。……从那次事情之后。叶子桓仿佛突然与她离得很远很远，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当她真实的时候，他是假的。而当他真实的时候，她是假的。安盈困倦地笑笑，装作看不透他的小把戏，转过身，面向着毡布，“那我先睡了。”
油灯噼啪一下，火焰变得微暗。她一直没有睡着，等了很久很久，灯终于熄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腰上，叶子桓安静地躺在安盈身后，将她松松地环在怀中。没有人说话，屋里很安静。安盈低下头，深深地呼吸着，背朝身后那个温暖的怀里微微地钻了钻。叶子桓愣了愣，放在她腰上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一些。“子桓。”
她低声叫着他，“不如，你放手吧。”
叶子桓没有做声。“你放弃了那么多，才换得了今时今日，为什么还要为我冒险？他可以给你一切，难道不能再将一切全部收回去么？”
安盈继续，与私语一般的音调，静静地说道。听不出情绪。叶子桓沉默着，然后，他的手游在了她的肩头，将安盈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可是，她的眼睛却如斯明亮，是清晨铺在草地上的那层霜。“安盈。”
他郑重其事地叫她。“我不是萧逸。”
迎着她的目光，叶子桓坦然道：“我做不到为了女人放弃一切，正如你所说，为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我付出了很多，我所背负的，比百里无伤更多。我身上是两朝人的血，所以，我不会放弃帝位。这也是改朝换代唯一不流血的方式。可是——我也不会放弃你。”
“为什么？”
安盈低声问。问出口后，她突然又惧怕答案。她情愿将叶子桓的一切行为理解为赌气，与萧天傲的赌气，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可回应他的。很多事情，说出来，和不说出来，天渊地别。“我不是木偶，更不是一颗棋子，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爱着的人和憎恶的事，倘若失去了这些，获得再多，也不过是傀儡罢了。”
他的手慢慢地滑下去，握住安盈的手腕，将它抬起来，“当初你爱过的那个人，难道只是一个傀儡吗？”
他说当初。安盈的眼中划过惊异。叶子桓的手指却穿过她的指缝，交缠着，将它压到自己胸前，他的心跳，于是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了她的手背。“这里，是鲜活的，有些地方，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也不想去控制。你在我不可控制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完全控制它，我或许会成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帝王，却也只是一个傀儡了。”
他说完，重新将安盈的手放回原处，“好了，睡觉吧。什么都别说了。”
安盈依言闭了嘴，往后挪了挪，两人中间，隔出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隙，风吹个不停。接下来的几天，叶子桓还是坚持与安盈同寝同食，不给别人任何可趁之机。安盈日夜跟在他的身侧，耳濡目染着许多现在的局势，她知道北疆那边的步步紧守，也知道这场战事比想象中艰难。萧天傲在渐渐地放权，任何事情，都让叶子桓参与进来，不给，他仍然有一样东西没有放，便是兵权。叶子桓有任何决策，必须有他的首肯，才能调兵。叶子桓大概也觉得掣肘，可是他一贯隐忍，并没有丝毫表露。萧天傲最大的弱点，也是最强的优点，便是，他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可以出卖自己儿子的人，大概也不会去信任自己的儿子。安盈将它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的所有变化。与北疆的拉锯战持续太久，对留国是没有好处的，他们是入侵者，而且，年关越来越近，远征的战士都开始思念家乡，急着回家过年，萧天傲也有点心浮气躁，当着众将的面说，在一个月内将一切结束掉。海口夸下后，当然需要非常手段，这个压力很快转到了叶子桓的身上，叶子桓也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他只有赢了这一战，回宫后，才能正式被萧天傲立为继承人。那天晚上，安盈说想选一匹适合自己的坐骑，叶子桓派心腹陪着她去马厩，到了门口时，安盈执意要自己进去，说希望挑到最合眼缘的马，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就少了那种缘分。马厩是全封闭式的，何况，那个人只是保证她的安全，并不是监督她，想了想，便答应在外面等着。安盈进去后，一个马夫正在刷洗马身，头巾下面，泄出一肩的银白。“怎么样了？”
安盈走过去，仰起头，似乎观摩着那匹骏马，嘴里却与那名马夫说着话。“北疆那边答应演这一场戏，他也希望留国内乱。”
马夫，纳兰静雪淡淡道，说完后，他又有点欲言又止，犹疑着，该不该将百里无伤说出来。安盈还不知道，北疆刚刚上位的人，正是百里。“恩，那就准备粮草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安盈还是没有回头，她侧过身，绕到马的另一边，摸着它程亮光洁的皮毛，“这马很好。”
“送给你。”
纳兰静雪站在马身的另一侧，说：“这匹马识路，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它可以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安盈笑，“人都不能解决的危险，又怎么能指望马呢？”
纳兰静雪眉目若画，笑而不言。从马厩里出来时，安盈还是选定了这一匹，叶子桓当晚见到它，问：“四蹄雪白，毛长骨健，鼻息深厚，眼光不错，给它取个名字吧。”
安盈沉吟，随即抬眸，有点戏谑地说，“叫‘难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