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题材影片,不好拍,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万个人心里面有一万种想法。 每个人的认知是不同的,《隐入尘烟》也好,《暖春》也罢,会有人觉得,就是自己想象当中的农村的样子,可是同样的也会有人觉得,这完全是瞎几儿乱拍,这和他们想象当中,或者见到过的农村,完全是两码事。 于是,很多如:“在我沉醉于自我感动之余发现了个问题,国内的拍工人农民的文艺片的受众是知识分子和中产阶级,工人农民不看这种东西。工人农民的形象在银幕上接受我们的凝视,然而我们对工人农民以及他们的生活只有脑中的幻想,于是,有某种羞耻让我不安。”
“我再也不想看乡土电影了,当农村生活就是我童年的一部分的时候。我每次看乡土电影都只是在欣赏导演高高在上、做作和虚假。”
“就这?也就欺负国内大多数观众没看过真正好看的农村电影了。实事求是地说这两部片子拍的还行,但是剧本极假,《隐入尘烟》里面男主脱离人性,其他人物纯纯工具人,毫无人物弧光。而《暖春》里面,把这个世界都完全美化了,不提也罢。”
“包办婚姻背景下,女性的命运却不是主题。甚至女性角色的存在是为了烘托和塑造一个和土地亲密依存的温情男人。唯一觉得被触动之处是在一次农活中男人忽然的怒火,和女人站在驴旁边瑟瑟发抖的身体。拆迁,城市化,权力关系下与土地的强行分离,很多可以讲述的点都浅浅地隐入了尘烟。”
类似的评论不少。 而关于这一点,周清泉在《电影周刊》的专栏里面也进行了解读。 “《暖春》和《隐入尘烟》这两部影片都是出自李易之手,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很难想象的。 毕竟,众所周知,李易的出身和农村,和农民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是据我本人了解,李易导演在执导《天堂电影院》的时候,曾经接受过采访,他儿时曾经在农村里面生活过不短的时间。 当然,哪怕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同样的认为,这并不妨碍他拍乡土作品。 来说说这两部影片,《暖春》的主题,从影片的名字,其实就可以看的出来,这部影片主要表达的就是人性之善,影片里面可以说没有一个“坏”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闪光点,胖大婶,根奶奶,二狗,等等,等等。 这样的环境造就了这个又暖又沁入人心的影片。 我们不妨换一个环境,如果小花是在《隐入尘烟》那样的环境里面,那么她的生命轨迹会是如何? 是否小花会不会成为曹贵英? 而《隐入尘烟》里面,却和《暖春》恰恰相反,里面的人性的冷漠令人发指,可以说除了马有铁和曹贵英似乎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我们同样的不妨试想一下,如果马有铁和曹贵英是生活在《暖春》那样的村子里,他们的命运是否会完全不同?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看到很多影评,说这是一部拍给中产“观看”的农民电影,我也承认这一点,但是如果他们只看到电影最表层的叙事远远不够,否则,他们为电影的“动情”只会流于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怜悯,无法转化为任何实际性的作为。 先说《隐入尘烟》,马有铁勤恳老实、任劳任怨,但人到中年,他仍然一直被三哥使唤,做牛做马,后来侄子要结婚了,三哥才给他随便安排一门亲事,让他们出去单过(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曹贵英一直寄居在哥哥家的杂棚,小时候被打残疾,有些佝偻,行动迟缓,失去生育能力,还落下尿失禁的病根。他们没有做主自己命运的权利,两个最底层的边缘人就这样凑在一块儿生活。 他们是被侮辱被损害被欺负的人,是农村社会底层中的底层。一个年岁渐长,劳动能力在退化,一个身体残疾,还失去生育能力。外人无所谓看好或看坏他们的婚姻,他们不被在意,外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但他们硬是在苦难中开出花来。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很快打消对彼此的敌意,马有铁不会因曹贵英尿失禁而欺辱她,而是给她买了大衣以便遮住裤子,不忍她被村人耻笑;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牵挂,曹贵英在寒夜里等待马有铁归来,怀里的水壶热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一起努力地共建生活,一起种麦子、孵鸡蛋、在大雨中保护泥砖、盖房子;他们也有独属于他们的浪漫时刻,比如鸡窝洞里射出莹莹的光照在曹贵英脸上,他们在各自的手臂用小麦粒印出梅花的印迹,夏夜里他们在屋顶上睡觉马有铁用裤腰带拴着曹贵英…… 如果厄运没有突然降临,那么这完全就是西北农村版的爱情神话,极致贫困下生长出的爱情极致真诚与纯粹! 意外猝不及防降临,生病的曹贵英给马有铁送吃食,却晕倒摔入沟渠,等到马有铁去救时已经迟了。送走曹贵英后,村人安慰马有铁,“不要太伤心,你现在房子、粮食都有了,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 遇到曹贵英之前,马有铁可以像牛像驴一样过,可遇到曹贵英,当他体会到爱与被爱的滋味,这种像畜生一样活着的日子就显得不可忍受。 电影的结局,马有铁放走驴,卖掉粮食,还掉他亏欠村人的东西……他望着曹贵英的遗像,服用农药自尽。这是电影暗示的结局,尽管导演并没有交代马有铁的真正结局如何,但是我相信大家都会明白,其实他已经跟曹贵英一起走了。两个最边缘的底层人物,诠释了生死相许的爱情神话。 但是其实《隐入尘烟》更像是一出苦情戏。电影中其实在多个时刻,都点到不幸更本质的源头:曹贵英被打到残疾以及失去生育能力,农村女性、尤其是“老弱病残疯”女性的凄惨境遇;曹贵英“被抽血”,无论是具象的还是隐喻的;“被上楼”的农民失去土地、失去根基、失去命脉……但这些并非电影的主体叙事,它们以相当零散的桥段作为补充。就像农村里一万个曹贵英,或许只有一个马有铁,电影呈现的是这“万里挑一”的美好爱情,它给两个被侮辱的人以美好的希望,然后毁掉了它,刺激观众的泪腺…… 但我丝毫不想指责李易导演,他已经做了尽可能大尺度的表达,就像对于马有铁的结局,可以说是开放性的。 马有铁死了与否,其实都不影响这部影片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