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沈流甩冷脸,在他印象中,他哥的几个朋友好兄弟里除了傅禹墨天生一副笑脸,就属沈流脾气最好。结果这次被这么冷冷一盯,他下车的时候腿都在抖,心里又觉得莫名其妙。金朱朱却好像习以为常,停好了她那辆今天才新组装好,很不容易才从她朋友那里拐来的黑雅马哈,就想扑到沈流的身上。但沈流狠狠推了她一把,连带着险些把跟在她后面的郑亦晓一起都推倒了。这下金朱朱也察觉到沈流状态不对了,以往推过推,但没这么死命地推,好像真的特别厌恶她似的。被郑亦晓扶住的金朱朱愣住了,没再往前。却见沈流突然冲她冷笑一声,冷得她头皮直发麻,人转身就走。金朱朱没来由地觉得心慌,急忙追过去,两人你推我再贴过去,你再推我还是再贴过去,一路闹着闹进了停车场里。郑亦晓看他们闹成这样,甚至听见沈流居然还大发脾气吼了句,“金朱朱,我警告你,滚远点,别碰我!”
这一看就得出大问题,所以赶紧追上去。然后就听他俩一路上乱七八糟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骂架骂个不停,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最后沈流说了更过分的话,什么“你要浪荡就浪你的去,别来烦我”、“谁稀罕你的爱”、“成天满嘴爱,你懂什么是爱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郑亦晓看金朱朱被骂稳了,看起来是难过了的样子,声音竟然泄露出了一丝哭腔,问沈流好端端为什么对她发脾气,毫无来由地指责她,还质疑她对他的感情,问沈流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怎么看她的。金朱朱这么一问更不得了了,沈流说出来的话都把郑亦晓吓得愣在当场。“……没皮没脸地烦人,打扰别人的生活,行为不端,放浪又不矜持,见到男人就往人身上扑,根本一点脸都不要——不知羞耻!”
然后就是韩骁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韩骁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症结点在哪里,如果是旁人,他可能不会觉得多奇怪,但发脾气的是沈流,这多少有点稀奇。沈流大部分时间是在邵励城手底下工作,当年还是警察的时候,曾经是去出过危险任务的卧底,情绪怎么会那么容易失控。何况他还有段时间是跟在韩骁手下工作的,俗话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指的就是这种笑脸人,沈流为人处世已经足够圆滑,情商也算高了,对着个小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这样值得他置气?那边金朱朱还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沈流的身上,两条手臂抱着他的腰,就是不肯撒手,“呆头鹅!你不准走!你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那么看低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能在那里颠倒黑白乱说一通,就算是我很喜欢的你也不能这么说我!”
站在一旁的韩骁听到金朱朱的话,突然像是被一口大钟砸着了,这副语气,这样的话和那个被他气急了对他委屈怒骂叫喊的女孩真的很像。彼时他身在局中,只知道被怒火冲击着,放任怒火湮灭自己的理智,所以对喻茗希也曾口出恶言,甚至还动过手。那时他看不见喻茗希的伤心痛苦,感受不到她的委屈和着急。而现在通过眼前的金朱朱,他似乎全部都能体会到了。是他自己造成的伤害,他本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表达对喻茗希的在意,却不知不觉间用了最糟糕的方法。郑亦晓跟旁边劝架真是劝得头大如斗,又见自己大哥跟恍了神似的,喊半天都没反应,也顾不上他了,赶忙去抓金朱朱。开什么玩笑,沈流哥是正统警校毕业的好吗!惹急了他是能和他哥过招的人,金朱朱这个花痴,就算沈流哥脸真的挺俊,也不能在这种关头上来硬的,万一沈流哥顺手把她拎起来过肩摔一下怎么办?!这时突然奔进来两辆哈雷,每辆车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其中一个骑车的男人掀开头盔风镜,两只眼睛瞥向还挂在沈流腰上的金朱朱,吹了声口哨,“朱朱,你搞什么?还真的看见男人就丢下自己心爱的小贱人了?”
韩骁和沈流皆不约而同地为最后那个不雅的词皱起了眉头。韩骁是不碰摩托车,但早些年拍的片子里有用这车,多少了解一些,沈流跟着邵励城三教九流的场子哪里没跑过,对这些更熟,这是金朱朱今晚骑的那辆摩托的俗称。金朱朱依旧抱着沈流的腰,抱得死紧,头也不回地冲自己身后那群损友大喊,“滚滚滚,忙着呢!”
“啧,真他妈重色,那我们真撸串去了,真不带你了?”
那个男人调侃道。“就说别进来喊她了,阿秀刚才说看见她丢下车追男人去了,她一追人就这德性,顾不上吃,反正她放鸽子,账就记在她头上。”
另一辆哈雷上的女人拍着头盔,笑骂过后,转头瞧见郑亦晓,便问,“亦晓来不来?”
“不了不了。”
郑亦晓连忙摇头,紧张地绷直了腰背,他哥还站他身后,岂敢放肆。两辆哈雷又似雷电般奔了出去。沈流脸色难看,伸手去掰金朱朱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冷声道,“放手。”
“我不!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金朱朱锲而不舍地越抱越紧。这脸皮厚的……郑亦晓都不得不感到深深的佩服。但即便被金朱朱恶鬼似地缠着,沈流还是一句解释都没有。韩骁目光巡视了一圈,和刚才突然闯进来的两辆哈雷,以及郑亦晓先前的描述,互相串联,心中顿悟,遂出声道,“亦晓,你刚才说金小姐骑了辆雅马哈,载你是吗?”
郑亦晓立即点头,“是啊。”
“我记得金小姐好像在和沈秘书谈恋爱吧?”
韩骁看向和沈流抱在一起的金朱朱,又再询问。金朱朱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心虚,但语气还是略理直气壮地回答了,“对,我们在谈恋爱。”
她话音一落,沈流马上出口反驳,“没有。”
金朱朱急了,连忙眨眼,对他使眼色,真是个呆头鹅,之前说好是在喻茗希面前演戏,他们假装是情侣,这样他经常出现在烘焙坊附近或是再被喻茗希看到,就不会引起喻茗希的怀疑,如此才能方便他更好地执行邵励城下的监视喻茗希的命令,虽然现在喻茗希不在,但是旁边站着的一个是喻茗希那位很想复婚的前夫,一个是喻茗希前夫的弟弟,这当然是要继续演,不能露馅啊。就算再怎么跟她生气,也不能不管任务了吧?“怎么没有呢?有的,我们就是。”
金朱朱着急地把脸怼到沈流下巴处,仰头,紧巴巴地看着他,“你答应的,就……那个……嘛,你说好的,不能反悔的。”
金朱朱是在暗示他,他们之间的约定。但听在韩骁和郑亦晓耳里,怎么都觉得异常暧昧,而且金朱朱现在脸色发红,语气还带着羞,听起来,“那个”好像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男女之间的某些大事。“金朱朱!你要不要脸?!”
沈流面孔意外地一阵青一阵白,金朱朱不单是用那种很暧昧的语调说,还撒娇撒到尽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头顶都好像快冒烟了。看着此情此景,上一秒还挺替金朱朱觉得冤的郑亦晓现在只觉得至少沈流哥说的“不要脸”是真没错,真的好不要脸啊……就是越看越觉得沈流哥好像有点惨?韩骁面上没太多表情,只有一双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眼前的沈流和金朱朱是闹得厉害,但以沈流的身手不可能掰扯这大半天还没办法把金朱朱一个小女人扯开丢出去,不过就是舍不下手,不是真心想把人拉开罢了。“亦晓,既然金小姐和沈秘书在谈恋爱,你下次坐车记得避嫌。”
韩骁忽的提醒道。郑亦晓一个没谈过恋爱的直男满脸懵逼,“为什么?避什么?我和朱朱就是单纯地一个骑车一个坐车的关系,我没揩她油,真的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沈流做了发誓的手势,“沈流哥,你信我啊!我真没揩她油。沈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们都那么熟了,我怎么可能对你女朋友有别的想法,绝对没有!”
“不是你有没有想法,是你们本应该保持距离,坐摩托车最容易发生肢体接触,惯性使然,无可避免。”
韩骁神情严肃地批评道,“这个交通工具向来是最亲近的人,情侣、夫妻关系,或者同性才方便一起使用。”
“这什么理论啊哥?太离谱了吧!”
郑亦晓不赞同地发出了抗议。金朱朱也扭过头来,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韩导演,你这好像叫直男癌吧?”
韩骁并不在意金朱朱对他的评价,径直又说,“男女有别。如果金小姐你和异性朋友一直是这样相处,那么谈恋爱之后,应当有所收敛。我想沈秘书刚才就是看到了才会误会你们。”
金朱朱唰地扭回头去看沈流,郑亦晓也跟着看过去。两人都很好奇,这都什么奇葩理论?还真有这样的?“不会吧?呆头鹅你真的是因为这样生气的?”
金朱朱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反驳韩骁,她的话倒是说得顺畅,现在面对沈流却很没底气,好像特别心虚,做错了什么坏事,乖乖等待批评的样子。沈流微微敛了敛眼皮,避开了金朱朱专注在他身上的视线,硬着声道,“韩导说的男女有别,你们是该注意。不过我没有误会什么,也没有因为误会生气。还有,我和金小姐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没在谈恋爱。”
他就算闭了眼,学微表情学的金朱朱也照样能看清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同样也能感觉到他肢体动作的变化。金朱朱读过监狱里最会伪装的囚犯,读过高层领导中最擅长摆弄权术的人,读一个沈流,虽然不易,但也不会错。她忽然不由地心生恼怒,怒中又夹杂着一种无力,就像坚持一件很重要的事,坚持了很久很久,却始终得不到收获时便会随之出现的茫然。她看着沈流扭转过去的脖子,撇开的双眼,突然又委屈又想愤怒大吼,为什么明明在意她,却一直不肯承认?他都能因为那种奇怪的理由,羞辱她,对她发脾气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她是真的厚脸皮,但最厚的一层脸皮就用在他身上了。可他就像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顽固不化!明明原先是这么温柔的人,对她曾经也呵护备至,怎么等她动心了,跑到他跟前,勇敢地表达自己对他的心意了,反而却遭她嫌?她连撞破头也在所不惜,也要不停地去撞那面南墙了,他到底还有什么顾忌?“算了。”
金朱朱突然低喃出两个字,慢慢地松开了缠住沈流的手臂。沈流睁开眼,却没看她,只是有些疑惑地问,“什么算了?”
“我说既然你真的那么不情愿,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强扭的瓜又不甜,我又不是天生傻的。随便你说好了。”
金朱朱低着头,第一次在沈流面前,却不用火辣辣的眼神盯他。“喂、朱朱……”郑亦晓挥手在她眼前,她这样突然安静下来好吓人的,“你没事吧?跟掉魂一样……”啪的一下,金朱朱毫不客气地拍掉郑亦晓在她眼前晃的那只手,“能没事吗!失恋哎!心很痛的!”
话是挺悲伤的,但是她的语气就像在开玩笑一样,和平时笑笑闹闹的模样差不多。“有病啊你!”
郑亦晓捂着自己被拍疼的那只手,“失恋又不是我害的,干嘛打我?”
“就是你害的!谁让你坐我车了,要不然我还能假装一下……”后面的话金朱朱越说越小声,离她最近的郑亦晓也听不清了。郑亦晓正准备询问,就听见她的声音又提高了,人是一路骂着他,边往烘焙坊的后门走去。韩骁皱紧了眉头,看了看金朱朱的方向,随即又看向沈流。沈流那张总是笑容可掬的脸上,此时什么笑意都遍寻不着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韩骁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曾经在医院对沈流说过的话。沈流却收回目光,微微欠身,走的是和金朱朱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了停车场。听到沈流离开的脚步声,快要走到烘焙坊后门的金朱朱突然回过头,望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