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泰虽然年事已高,但记性却和年轻时一般无二,闻言顿时就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嘴硬道:“你当时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我能拒绝吗?”
这话说的,明显有打算抵赖不认账的意思了,陆晨唯放下手中的茶杯,负气道:“那我不管,反正爷爷就是答应了,你要是赖账,我以后再也不喊你爷爷了。”
陆天泰很少听他说这么重的话,心头一紧,忙哄道:“好好好,我也没说不认,我只是替你哥哥感到惋惜,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跟那种出身的女孩在一起?人家薇儿有什么不好的,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哪样不比那女孩强?爷爷也是为了你哥哥好。”
“你要真为了哥哥好,就不该妄自帮他做选择。”
陆晨唯望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爷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强行撮合哥哥和席家的联姻,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不喜欢席姐姐,他要真愿意接受这个人,九年前就接受了,何苦后面又是离家出走,又是跟你断绝关系?这么大的一个教训,难道你还没吃够吗?”
“这……”陆天泰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复杂得厉害。陆晨唯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长舒了口气,换了个稍微缓和的语气,继续道:“还有,我不认可你对宛恬姐姐的偏见,她是哪种出身的女孩?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好最善良的人,正如哥哥之前所言,我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和您下棋,都是托了她的福气。如果你伤害了她,而我是你的孙子,就相当于是我在恩将仇报,老天如果有眼,一定会惩罚我的。爷爷,你不会是希望我旧病复发吧?”
“胡说!爷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念头!”
陆天泰是个信命的人,脸色顿时就有些变了,“晨唯,你千万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爷爷就是宁愿现在马上去见你奶奶,也不愿意你再有半点意外!”
陆晨唯静静地看他一会,起身绕过棋盘走到他身后,从后面轻轻地拦住他的肩膀,孩子气地撒娇着,“既然如此,那爷爷以后就不要再去干涉哥哥的事了,就算是为了我积福也好,以后也对宛恬姐姐好一点吧,好吗?”
陆天泰叹了口气,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几分颓色,拍了拍他环住自己的手背,终究还是妥协了,“好,爷爷都听你的,不管他们最后能不能成,我都随他们去,再也不管了。”
陆晨唯眨了眨眼,“这可是你说的?”
陆天泰重重地应承下来,“是,我说的。”
目的已达,陆晨唯露齿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执起一枚白子封住死局,欢快地宣告结局,“爷爷,你输了。”
陆天泰猛地瞪大双眼,低着头研究了半晌,还真是……退无可退,进无活路,满盘皆输。他不服气了,忙重新摆盘道:“不行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
“不来了,妈妈在外面等了我这么久,早就急了,我要再不出去,等等李妈又要进来了。”
陆晨唯摇摇头,笑眼弯弯地提醒他,“按照之前我们约好的,只要我连赢你三盘,你就放我回哥哥那。爷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食言哦。”
一提到陆灏临,陆天泰血压习惯性地蹭蹭蹭往上飙,老大不大高兴地绷起了老脸,“才刚回来有要过去,你就那么喜欢你哥哥那边?”
这段时间,小孙子和儿媳妇都跑去那个臭小子那边住,家里就只剩他和儿子俩大眼瞪小眼,之前虽说小孙子在德国养病,和现在相差无二,但那时候他至少能每天和小孙子打跨国视频电话,现在呢,三两天才有一通电话,他都不知多无聊多空虚多寂寞冷。至于他儿子陆封,倒也不是不说孝顺他,但陆封毕竟掌管一大家子的事业,每天日理万机的,父子俩也就是早晚餐能见一见,其余时候都见不着人,而且陆天泰也知道,就算陆封有咸鱼时间,也只会去找他老婆儿子热乎,哪有心思分给他?总而言之,空巢老人就是这么地不好当,陆天泰想想就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要不是医生一再强调,务必要让陆晨唯保持愉快的情绪,他才不会放小孙子去住在陆灏临那个不孝孙的家里。然而不管陆天泰多么舍不得,陆晨唯还是跟他妈开开心心地出发去了陆灏临那边,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在这个诺大的老宅里,面对这一室清冷的空气。“唉……”耳尖李妈又听到陆天泰在叹气了,陆晨唯离开后,这一个早上他就一直在那叹气,加上最新这次,估计不少于十次了。和旁边的佣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李妈犹豫片刻,斗胆走上前,委婉地提议道:“老爷,您要真这么舍不得小少爷,不如,您也去那边看看他?就当是检查一下小少爷现在的生活环境?”
和陆天泰在陆灏临的家里是禁词一样,陆灏临在这边,一样也是个不可说的名字,她很巧妙地避开了没提,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给他出谋献策。李妈年轻的时候就在陆家了,为这个家兢兢业业服务了三十多年,对这个效命多年的老管家,陆天泰还是愿意给几分面子的,闻言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从鼻孔哼出一声,“我为什么要去那个不孝孙的家里,白白送上去给他看我的笑话么?”
撇开他们目前恶劣的关系不提,昨天才刚吵过一架,他今天就巴巴送上门去,回头还不知要怎么看那个臭小子的脸色!不行!他才不干这种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蠢事!李妈在这个家呆了这么多年,没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没法借住上一任管家卸任后这个位置,焉能不知陆天泰此时就是傲娇本能在作祟,嘴上这么说,可其实心里肯定又是另外一回事。推己及人,人老了还有什么盼头,不就是希望子孙环绕在膝下?早些年陆老太爷子可能还没想明白,可经过陆晨唯这些年几次在生死关徘徊,陆天泰也不似从前那般固执了,只是他端得太久,如今想要放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了一想,李妈换了个角度,笑着说道:“您这话就夸张了,您只是去看小少爷而已,谁会笑您呢?圈里谁不知道,您是最疼小少爷的,虽说您和大少爷之前是闹了些误会,但大少爷肯定也是明白您这份心思,更不可能看您的笑话了。”
陆天泰眼神闪烁了几下,冷着脸沉默下来,好一会都没说话。李妈观察陆天泰的脸色,想了想,又提议道:“如果您觉得实在不妥,或者等先生回来了,您让他陪您一起过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有儿子在,陆灏临那个臭小子就是再张狂,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想来也不敢对自己太嚣张。陆天泰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但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挥了挥手,找了个理由把李妈打发去泡茶了。等人一走,陆天泰马上拿起手机,熟练地拨打了陆封的电话号码,“阿封,你下班没有应酬吧。”
陆封正在办公室里处理秘书刚送来的几份文件,便接老爷子的电话,便唰唰唰地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没有。爸爸,你有什么事么?”
陆天泰顿了一顿,努力平淡无波地开口道:“晚上陪我去看看晨唯。”
“晨唯?”
陆封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他昨天不是已经回家了么?您要去哪里看他?”
昨天他妈妈,也就是已故老夫人之前寄存在世界银行的收藏品到期了,要根据之前立下的遗嘱,这些东西分别归属陆家的各个人,借着这事,徐梓涵和陆晨唯一番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陆灏临回了趟家里。前面到还算顺利,律师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老妇人的遗嘱,然后大家一起去了银行总部办理继承手续,最后在徐梓涵和陆晨唯的提议下,久违地吃了个家宴。原本到这里场面还算平和,虽然父亲和儿子俩互相看不顺眼,但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都勉强忍着没搞事,一切到父亲不知忽然抽了哪根筋,忽然提出要陆灏临再次考虑和席薇儿联姻戛然而止。事到如今,陆封简直不知道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和席家联姻的事,以前席家事业如日中天时,他尚可理解,可如今席家已经每况日下,远远不及几年前的风景,他实在不知父亲为什么还执拗这事。要说席薇儿真那么地优秀也就算了,可据他个人所了解到的,也并不是这样。总而言之,他既看不懂的,也弄不明白父亲的真实想法。陆天泰没好气地回道:“是回家了,可刚刚他又跟你媳妇一起去了你儿子那边。”
“……”陆封哑了哑,头痛地揉了揉额头额头,不确定地问道:“这样……您是想儿子陪您去灏临那边?”
根据他父亲之前发的毒誓,说绝不会踏上陆灏临府上一步,这话他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可不敢随便妄加猜测父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