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葛烟收拾好跟着沈鸫言走出办公室时,秘书办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走了,空空落落。 整层的副灯已然熄灭,徒留主灯留着光,衬出窗外阴恻恻的一片浓黑。 之前想得没错,确实是晚了。 可不,人都走光了。 她步伐稍顿,侧眸朝着右前方看过去。 沈鸫言迈步跨向前,停留在专属电梯外沿,伸手摁下按钮。 不过片刻,整层主灯也灭,只剩电梯前的两盏壁灯仍散发着黯淡的亮,朦胧地映在他的面容之上。 哪怕是这种时刻这种刁钻的角度,仍能显出他异常利落的下颌线。 葛烟不得不承认,这人实在是生得极好。 不过她虽是无声无息,但凝视过去的目光却无法叫人忽视。 “看我做什么。”
沈鸫言察觉到,偏过头来看她。 见人立在稍远的地方不动,他动作稍停,若有所思缓缓道,“你怕黑?”
葛烟摇摇头,连忙跟上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点人都走光了,你等久了不会饿吗。”
他没回答,似是笑了下,尾音耐人寻味,“你饿了?”
“……我还好。”
葛烟说的是实话,她这几天确实没什么食欲,连带着吃饭都不怎么积极,应该还是之前感冒的锅。 她原本说话时尾调稍绵,淡淡扬起像把小钩子。 此刻声音压得不算低,声线和平时比起来要沙哑些,带着点鼻音。 惹得沈鸫言复又看过来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这次电梯没通往葛烟来时的一层,直接抵达地下车库。 耿秘书不在,今天是沈鸫言开车。 直到上车前,葛烟才发现不是她之前坐的那辆,虽然车型颜色大体都差不多,但于沈鸫言来说,车多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随意撂了眼,下意识朝着后座方向走,沈鸫言已经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下颌微扬朝她示意。 葛烟突然有些后知后觉。 真是糊涂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他当司机吧? 想象着沈鸫言像耿秘书那样……她无端摇摇头,赶忙将脑海里的小人踢出去。 上了车,似是想起什么,葛烟望向身旁那人空落落的手,犹豫半晌提醒,“沈总,你的大衣是不是忘记拿了?”
毕竟那大衣是她辛辛苦苦带过来的,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在意和惦记。 “放在办公室里一样。”
沈鸫言语气闲散,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侧过身看她。 葛烟还要说什么,眼前的人稍动,半片阴影覆盖着掠过来。 他的气息顺着动作扑到她的面上,很轻,极淡,却倏而笼罩了整个感官。 她一时不察,罕见愣怔。 等到感知到他意图,一句“我自己来就好”还未说完—— “咔哒”一声落下,不过几秒,安全带系好了。 葛烟再道谢只觉矫情,点头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阴影很快挪开,沈鸫言坐回座位,发动引擎,边开车边问她,“去哪家,西餐中餐?”
“你请的话,还是你来定吧。”
葛烟是单纯懒得想,她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领后,将问题抛还给他。 沈鸫言垂眼,脑海里过了遍之前碰到她的那几个地点,指尖紧跟着摁下按钮,倒是没再问,径自敲板,“那就还是陇桂馆。”
葛烟应了声好,只是待到话落,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车内一角,却还是稍稍走了神。 这辆车沈鸫言应该常开,车厢内些微萦绕着的味道,和那天大衣上的相同,也和他刚刚凑近时一样。 像是雪融后流过苔原的水,透着清冽。 车内暖气缓缓充盈,葛烟彻底放松下来,干脆半撑起头,耷下眼皮望向车窗外。 --- 陇桂馆彻夜通明,静谧隐在林间。 满院的桂花树早已败了花,亭亭立着。 一路来到的包厢竟然还是之前耿秘书带她来的那个,葛烟下意识反应,手往口袋里攥了攥,待到指尖触碰到手机微微冰冷的一角,这才有了实感。 服侍生早已在内等候。 “你想吃什么?”
沈鸫言坐下后便示意那人给她递菜单。 葛烟摆摆手没要,“我就不用看了,你随便点一些就行。”
“那就两份单人定食。”
沈鸫言敛目,话落又拿起一旁的笔,在菜单上划了些什么。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又坐于葛烟正对面,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修长的手上,只觉得赏心悦目。 造物者向来都是不公平的,很多时候,所有最耀眼的光辉仿佛只为一人准备。 没等葛烟欣赏够,去而复返的不是服侍生,反倒是一位自称为饭店经理的人。 看着应该和沈鸫言认识已久了,上来就亲热地打了声招呼。 他拿着菜单朝人示意,“沈总,我刚拿到看了眼,您划掉的那些真不需要了?”
“不用了。”
沈鸫言抬眸看了眼葛烟,继而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今天不合适。”
陇桂馆的单人定食价格不菲,和另有的菜单一样,每日都会进行更换。 好比今天,后厨把食材份额都分给了空运过来的海鲜。 “哦哦哦是这样……”饭店经理看沈鸫言没明说,又见他带来的是位女人,心思一动,脑子转了转问他,“行,那要不这样吧,份量呢还是不少您的,我让后厨尽可能换成清淡点的?”
虽说知道沈鸫言不差钱账也直接从这里扣,但这种按人头划单的直接不吃,饭店经理还是替他本人肉痛了一把。 “可以。”
饭店经理当即听了笑成了一朵菊花,“好嘞,那沈总您们慢用!”
葛烟就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全程云里雾里。 不过还是抓到了重点——换成清淡的口味? 这样也好,她原本因为感冒有些食欲不佳,现在应该勉强还能塞几口。 一顿饭吃得不快不慢,待到结束后,沈鸫言提出送她回家。 车子缓缓驶到一座大楼下,停留在柏油马路上。 “你住这?”
沈鸫言抬眸往外看了眼。 葛烟从他语气里听出点微妙,也没细想,“嗯啊,这里离剧院近,平时来来回回什么的比较方便。”
她自回来后就没住在家里,大平层这边是用来歇脚的,但这些也不好往细了说。 点到即止,葛烟就简单解释了下。 打开车门后,她向他摆摆手道别,还未走几步,听到沈鸫言唤她。 她顺着声音回头,便见那人倚靠在车座上,神色疏散朝她招了招手。 路灯的光徘徊着落在他脸上,看不太分明。 “嗯?”
喊她做什么? 见人往这边踱过来,沈鸫言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 “拿去。”
他递给她。 葛烟停在原地,嗓音被呼呼的风吹散,“这是……” “润喉糖。”
沈鸫言定定看向她,“不是感冒了。”
葛烟愣在原地,脑海里辗转几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之前知道她感冒了? 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谢谢啊。”
“不客气。”
他扬了扬眉。 葛烟接过来,须臾像是想起什么那般,浅浅笑着朝他道,“也谢谢沈总送我回来。”
受了太多的惠顾,她发自内心感谢,朝他眨了眨那双夜里仍旧涔着亮的狐狸眼,“你回去记得注意安全。”
楼下寂静空旷,路灯落下浅薄的光,葛烟大概因为冷,话落便挥挥手小跑着一路进了楼内。 沈鸫言却是没走,半明半昧的夜色中,他稍稍往后,随意靠在车座内,点了一支烟。 不知道葛烟用的什么,车内环绕的都是她留下的淡淡余香,像滴露的玫瑰。 --- 那天的润喉糖起了点作用,葛烟没吃药全靠自觉,居然自发好了。 嗓子那里些微的别扭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剧院训练的状态就这样一日好过一日,等到彻底安稳下来,葛烟特地挑了个休息期的周末去拜访林妘。 其实她也有私心,先前再怎么说状态也没达到最佳,急匆匆地过去讨不到什么好。 虽然从目前的联系中能得知对方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但论及到专业上的问题,两人应该都持着同样认真的态度。再者,从之前郝兰蓉说林妘以往并不怎么收徒的潜台词中,也能参透点什么。 现在正是时候,也实在是不能再往后拖延了。 林妘住在汾城最北侧,同样是郊区,这里坐落的是庄园,往来树色围绕,半山靠海,蜿蜒了近乎大半条海岸线。 回来没几个月,由南至北,葛烟几乎是横跨着走遍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城市。 她冥冥之中,倏而有种将之前遗落过的所有,都要完整补回来的感慨。 林妘的庄园前是成片的绿灌丛,葛烟绕过去才来到雕花的黑色铁门前。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看了半晌连个晃动的人影都没,有些过于安静了。 又等了会儿,葛烟打开手机找到林妘的头像,发了消息过去。 格言从录:「林老师,我这边已经到了,麻烦您这边开一下门。」 那头回复得倒是很快。 淋淋雨:「哦哦,马上来。」 葛烟没等几分钟,内里的平草小道上就显现出一道娉丽的身影。 女人身段纤秾,明目杏眸,朝人走来时像有花香轻抚。 岁月几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葛烟?”
女人侧头,打量着铁门对面的人。 时间静止几秒。 葛烟自己也没想到是林妘亲自过来接。 短暂的愣怔过后,她当即迎上前,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两人寒暄一番,林妘将人引到庄园内。 刚进一楼的时候有个年龄稍长的妇人过来,此外好像再也没有别的人出现。 林妘牵着葛烟进门,“这里除了做饭的李嫂,没有其他人了,你不会感到害怕吧?”
葛烟在她的带领下已经大致环顾过了四周,“为什么会害怕?”
林妘笑眯眯的,“房子太大人太少啊。”
葛烟也笑,“……以后我过来您都在的,怕什么。”
林妘某些方面也算是急性子,引人坐下还没喝杯茶,就带着葛烟直奔主题,往楼上的三楼去。 庄园总共四层,三楼的半层都是练舞房,空间偌大,里面还装饰好了对面镜。 头一回见面,林妘也没按照常规检查她的基本功,指挥着葛烟摆了几个特殊的动作后问她,“你这底子啊,都不能说是相当不错了,是太好了!”
顿了顿,她语气看似疑惑实则肯定,“当初下了狠功夫吧?”
“说吧,这回找到我,是想提升哪方面?”
葛烟原本敛眸应下,等到听完后面那句后,稍闭了闭眼。 她暗暗地深吸口气,抬起眼睫缓缓道,“林老师……” 她的嗓音尾调拖曳得稍长,林妘像是听出了什么,顾不得安抚,连忙正色,“怎么说?”
“这样,放轻松点,我听你慢慢讲。”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就这样隔绝在门板内。 --- 时间过得很快,葛烟中午来的,等到结束后外面天色暮霭沉沉,难得的晴天到了此刻,暗黄之中隐隐透着衰败之气。 ——“我以后叫你烟烟好不好?”
拉着葛烟从楼上走下来,林妘提议道。 “当然可以啊林老师。”
葛烟点点头,她这会儿刚将练功服褪下来换上自穿的衣物,脸颊透着绯然,“其他人也都是这么叫我的,随便您怎么喊。”
“好的好的,只是你也别叫我林老师了,听着怪严肃的。”
林妘扬声复又提议,“要不你叫我姐姐吧!”
“………” 工作之外的林妘显然是另外一番模样。 仿佛刚才那个稍显严厉的导师并不是她。 葛烟眉尖轻蹙了下,像是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见她欲说不说,一副真想开口的模样,林妘反又去制止她,“欸欸逗你的逗你的。”
只是,这可真好玩儿啊,凭白两句,小姑娘的耳根就烧红了。 林妘当即把她列入脸皮薄的那一类。 不过她到底还是收敛了下,只又问道,“那叫阿姨呢?等等,阿姨感觉好像有些老,这样吧,你叫我伯母好了,伯母显得亲近。”
葛烟短时间还不能适应称呼的转变,此刻见林妘穿得少,顺势拿起她之前放在沙发上的羊绒衫,还像之前在微信上那样唤她,“披上吧老师,小心感冒。”
哪想这一举却让林妘莫名感慨起来,“还是小棉袄好啊……” “看你这样,我更想有个女儿了。”
她裹了裹身上的羊绒衫,像是想到什么,不知不觉打开话题,“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有个儿子。”
葛烟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林妘像是平常的长辈那般随意提起自家,“他啊,长得是好,就是那脾气,属实是不怎么样,随了……” 不知道谈到什么她顿顿,“算了算了,不提无关紧要的人。”
“反正,我这儿子没你贴心,之前我们俩刚加微信,你啊每天都给我发消息问好,还打电话,现在又给我披衣服,他呢,让他回来都跟请尊佛似的,搬都搬不动,成天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被拉去和别人家的孩子做对比,这个孩子还是新老师家的孩子,葛烟摸了摸自己挺翘的鼻尖儿,没好意思应承下来,“老师,这些都是我顺手的事……” “再顺手的事也是好事。”
林妘扬眉哼道,“你看看,相比之下,他可能还不如个陌生人。”
葛烟听了笑笑没吭声。 还别说,经由林妘的三言两语,她自动脑补出个无情且经常不回家的冷阎王形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