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苦思冥想的间隙里, 花听宵看向宫雾,不信邪地又问。 “那个,你真的不是吃了什么圣僧的肉, 然后体质突变了吗?”
涂栩心抡巴掌抽他:“听话本听多了吧你!”
宫雾忍着笑摇摇头, 身旁的严方疾忽然有了主意。 “说起来, 我们为什么会怕这个消息?”
“因为她不会死。”
花听宵不假思索道:“世上海枯石烂,花开花败, 均有定数。”
“宫雾现在这幅样子,像是跳出轮回之外, 让我觉得有种陌生诡异的不舒服。”
他说话坦诚, 哪怕用词太直接了些,倒也不算伤人。 严方疾把注意力放在这句话上,凝神道:“但是,这仅仅是你看事情的一个角度。”
“就像毒草可以救人, 人参可以杀人, 我们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去引导其他人看待她,效果可能会截然不同。”
涂栩心愣了下, 暗道这种事果然不能靠他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 师哥看着像老古板, 关键时刻脑子很灵光哎。 “外佛有涅槃之语,古经有不老仙草,这些可都是祥瑞。”
严方疾肃立窗畔, 确认前后都无隔墙之耳。 “雾儿是被你收入谷中的孤儿, 身份难以追溯。”
“如果要隐瞒此事, 就算这一次能勉强应付众人之口,今后可能还会有许多次类似的事。”
“不如把她当成月火谷的福星, 抢在旁人前把此事定性。”
他说到这里, 仍摇一摇头:“但这些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到底怎么办,也要尊重雾儿的意见。”
宫雾叹气道:“福星就不必了,树大招风。”
可这样的事情,必然会闹出风言风语,任谁也控制不住。 严宫主做事谨慎,当晚亲自送他们一行人回了月火谷,但用得是一顶极宽敞且遮光的轿子。 他并不放心,把轿子又多施了一层防护,确保任何弟子都不会透过灯火看清里头坐了几个人。 这轿子入谷后不作停留,一路快行至师祖处,就连下轿时也是由他亲自屏退众人,不让任何侍女弟子留下。 前后经过一说,老师祖披着寝衣深深点头。 “就这么办。”
师祖位至登仙,但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事情。 等昙华宫三位回去以后,他留下严方疾夜谈许久,仔细确认了诸般细节。 翌日清晨,事情便悉数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谷里出了个贼牛的弟子!!她居然——居然不会死!!”
“让我说让我说,而且,又又又是昙华宫!!”
“啊……昙华宫怎么会这么好,我也想去昙华宫。”
“真的不会死?!骗人的吧?我才不信。”
“几个师尊都亲眼看见了,我师哥也看得真真的,她为了救严宫主被贺兆离三箭穿胸,今天一大早不还在昙华宫扫地呢?”
“放屁!这世上哪里有不会死的人,不会死还修个鬼的仙啊!”
事情发酵变化的实在太快,情况也远远超过他们几人的预想。 风声一放出去,谷内弟子快速分成两派。 一派是欢天喜地型。 有人感慨太好了今后谷里有新靠山,不会被魔界的人欺负抢东西了。 有人跃跃欲试,觉得既然宫雾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都能突然得道,他肯定也能行。 也有人就是单纯跟着骄傲,感觉自家仙门都增了不少光亮,今后碰见别派弟子也多了个谈资。 而另一派人则是打死不信。 ——她绝对是变了个戏法! 哪怕是她在他们面前吞剑自尽再活过来,他们也不信,什么死法都统统不信! 肯定是涂师尊逗人玩呢,谁信谁是傻蛋! 宫雾听到相关议论的时候,一口茶喷出来。 “我为什么要去他们面前自尽啊!”
事情走到这一步,反而比预料的要好走很多。 当天中午,严方疾宴请各宫赴宴,一庆师兄弟和徒弟们都平安归来,二贺祸事暂缓钱款厚赔,第三便是要公开认下宫雾这个义女。 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儿子叫出来。 “严札,给你妹妹磕一个!”
如果不是她,你爹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不得善终了! 严札亮堂堂地哎了一声,一个头磕得倍儿响。 宫雾憋不出话来,实在受不住这一跪,冲过去把人赶紧扶起来。 严家独子严札,时年十九岁,一度被传是涂栩心祸害在外的私生子。 他性格跳脱到跟亲爹像是没什么关系。 严方疾自入谷时就刻板守规,做大师兄时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自己犯错了往往第一个罚自己戒尺,打得半点不留情面。 严札反而生□□笑爱玩,从小跟着涂栩心到处捣蛋,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天天回宫太晚被亲爹训得上下六宫都能听见。 后来严老爹找到了治他的办法,便是只要这小子犯错就罚他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过一天。 他授课严札就跟着听课,他悟道严札就得跟着打坐,搞得小孩叫苦不迭。 老爷子也有苦衷。 “你娘这才去世几年,我要是把你养歪了,将来黄泉之下怎么有脸见她!”
这话一出,小孩很是安分了几年,再见到涂师叔也只敢悄悄眨眼睛打招呼。 谷里气氛总是友善热忱,故而各宫都往来频繁,小孩们自幼互相认识。 姬扬小时候脾气臭性格倔,不怎么跟其他人一起玩。 涂栩心前后已养出两个闷葫芦,怕宫雾也是这个性子,早早带刚会说话的她去认识各个哥哥姐姐。 “这是你严札师兄,记得名字了吧?”
严札抓着只蝈蝈,正在薅人家翅膀玩,很响亮地喊了声师妹好。 宫雾呆了半天,等人家走远了才拽师父衣角,声音很奶。 “师父,为什么有人名字叫炸?”
“呃,怎么解释呢,”涂栩心挠头:“这个字不是爆炸的意思,是……呃,我也不知道,你就记得这么叫好了。”
以至于宫雾在十四岁之前都一直管这师兄叫炸炸,还觉得严宫主特别酷。 ——得是什么性格才会给自己儿子起名叫炸! 直到后来宫雾在正式收徒仪式上看见这人名字的写法,才明白他爹并没有希望他炸穿四方。 但是有些联想已经来不及改了。 宫雾:“炸师兄好。”
严札笑道:“现在不该叫师兄了。”
严方疾嗤了一声:“你还没给人家改口红包,柳风凭什么喊你哥哥。”
宫雾:“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札噢噢两声掏出早已备好的厚重红包,双手递到她面前:“一块灵玉环佩,不成敬意!”
严方疾这才点点头,招手道:“把本座的礼物抬过来。”
登时有一列弟子吭哧吭哧搬来了九个红木箱子,里面各装着绫罗绸缎、灵宝首饰、典册秘籍,以及各种修仙练功必备之珍品。 看这架势不像要收女儿,倒像是准备嫁人了一般。 涂栩心喝了杯热酒,感慨道:“那什么,你还缺干弟弟吗。”
“去你的吧。”
严方疾给他把酒倒满:“你从小到大没少吃我夫人做的饭,有啥区别。”
一趟家宴吃得大家都喜乐融融,唯有姬扬神色淡漠。 但他是公开的无情道弟子,这样反而才显得正常。 宫雾注意到他全程没怎么动过筷子,心里留意了,等散会之后才回昙华宫找他。 方才她一现身,几十双眼睛都在观察这传说中死而后生之人的举动。 像是好奇,像是揣测。 但此刻都不再重要。 ……师兄好像生气了。 宫雾在昙华宫里四处都找不到姬扬,凭极轻微的响动才发觉库房里有人。 “师兄?”
她寻了过去,发觉送贺礼的弟子刚走,留九个箱子和青年一并在黑沉沉的库房里。 姬扬平缓道:“我给你准备些东西,方便你过去住。”
“哪有这样的事!”
宫雾冲过去把被褥什么的塞回架子上,偏偏个头不够高,踮着脚努力往上顶。 “我又没有要去牡翼宫,师父都说了,等他嘴馋的时候带他过去蹭蹭饭,其他的事我都没有答应过!”
姬扬淡笑:“这样啊。”
他并不伸手帮她,任由小个子姑娘很费劲地把棉褥塞回架子里,袖手旁观着不说话了。 ——一看就是需要哄。 宫雾难得吃了十成饱,饭劲上来有点晕乎。 她牵着他袖子,小声道:“溯舟师兄,我错了嘛。”
“以后我努力少死点,就算是为了修行,也争取死得不痛不痒,又快又好。”
姬扬把头偏开。 “我们不熟,不用讲这些。”
宫雾厚着脸皮逗他。 “师兄其实是心疼我了,对不对?”
姬扬叹气。 “你去找别人闹。”
往常她撒娇耍赖几回,姬扬基本也就默认这事翻篇了。 但今天这些小招数都不太好用。 宫雾一时情急,从身后把他抱住,脸埋在人家后背臊得发烫。 我才十六,抱自家师兄不算犯忌讳吧! “师——哥——” 姬溯舟怔了片刻,想拽开她的手,又顾忌着没去碰,声音里终于露出几分困窘。 “你松手。”
“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 宫雾把人抱得更紧了,心想师父看见了肯定会欣慰地说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我就不松!”
姬扬冷声道:“以后严札跟你发脾气,你也这样抱他?”
“你从未喊过我一声扬师兄,反而一见面就喊别人名字。”
青年看似温和地提醒重点:“如此看来,送走也罢。”
“谁叫他名字是炸啊。”
宫雾努力忍笑:“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好笑?”
她一边搂着他,一边把前因后果一讲,姬扬这才道:“你松开我。”
小姑娘依言松手,然后被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脑袋。 “啊!”
-2- 消息很快就传到霸鲸楼和知白观的耳朵里。 两方属于是刚跟着月火谷捡了个便宜,在金烟涡的休战合约里划走不少好处,骤然被这消息劈得五雷轰顶。 他们强摁着消息寂静了几日,连在认亲喜宴时都没有流露异样,然后找了个时间一齐去见月火谷的老师祖。 昊乘子正打算亲身致谢,送他们出谷,没想到迎头便被为难。 “老仙尊,我们敬重您德行高尚,劝您对这异象多做管束,不可再放她出谷。”
知白观的人神情冷峻,眉头紧皱:“她未升仙便不死不灭,可见有多妖异奇怪。”
“恕我直言。如果是我观门下出了这么个异样的弟子,我必然要将她关押紧锁,避免横生枝节。”
老师祖没想到他们前来不是为了辞别,而是为了宫雾,笑意淡了很多。 老人坐回主位,不轻不重地反问道:“这孩子性子淳朴温和,你们如妖魔般防她捆她,不怕把人引上邪路,逼她成魔?”
有霸鲸楼高阶弟子再忍不住,出声反驳:“就怕她是魔界送来的妖孽,天生坏种!”
汅惟道尊立刻打断道:“不得无礼!”
昊乘子到底救过他的命,他不会对此事太过为难。 可霸鲸楼人多口杂,哪怕汅惟道尊有意压住风声,也堵不住各路弟子的悠悠之口。 “你们的意思是,我必须把她关起来?”
“至少不能再允许她踏出山谷一步,始终留在你们的势力范围内。”
知白观的道人冷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不近人情,可她的死而复生,是否会像那妖异眼病一样,其实是借别人的命自己还魂?如果不是,代价另是什么?”
“天下如果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会从古至今都无书记载,唯有她一人这般妖异?”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她都不能再死!”
昊乘子深深饮了一口茶。 “沉水,唤两位宫主过来。”
涂栩心和严方疾赶来的时候,两路人仍在据理力争。 知白观的意思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宫雾出身不明,又能数生数死,搞不好是魔界送来害人吸命的毒物。 霸鲸楼里意见不一,虽然有汅惟道尊努力安抚众人,但也无济于事。 毒物两字一出,严方疾声音变得很冷。 “慢。”
“连我这个义父都不知道,她曾经数生数死。”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知白观道人先是一愣,交头接耳几句,坚持道:“人都这么说!”
“先不谈你们说的这些。”
涂栩心翘着二郎腿,抿了一口茶道:“多谢诸位出手帮扶,但我谷一个低阶弟子的事,应该不劳诸位烦忧吧。”
“她白天扫地,晚上读书,是碍着谁的眼了吗?”
“那都是障眼法!”
知白观的均悉道人怒道:“我们是在提醒你们,不是在为难你们!”
“现在不对她严加看管约束,将来她一不小心又死了,可能就有无辜性命——” “可能。”
涂栩心重复着这两个字:“你自己编了个可能,逼着我们信,合理吗?”
严方疾颔首应和:“至少严某亲眼目睹过,宫柳风姑娘心肠仁义,且为我谷带来诸多好事。”
“她猝然中箭时,既没有任何弟子暴毙而亡,事后也没有任何人身有异样。”
“贵派远虑是真,但也至少拿出几样靠谱的证物,好让我们予以配合。”
均悉道人急了:“还要什么证据!这世上有人不死不灭吗!!”
“反常就一定是坏事吗?”
严方疾盯着他的眼睛。 “麒麟极少下临人世,倘若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要硬说它是不祥,一剑杀了不成?”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眼见知白观的人吹胡子瞪眼,汅惟道人试图大事化小,和几句稀泥了事。 可没想到,他身边那个高阶弟子不依不饶道:“野火燎原,不可放纵。”
“你们若是一意孤行,养虎成患,当心祸害了整个月火谷!”
“高登云!你住口!”
涂栩心微笑着看向汅惟道人:“霸鲸楼的规矩,是徒弟压着师父说话?”
“我师父乃是汱华仙尊。”
那名唤高登云的男子双手虚空一拜,掷地有声道:“我也是得他授意,替他前来监督一二,遇到这样的事,我当然要管!”
昊乘子沉默多时,微微摇头。 “老朽不会干预弟子取舍。”
“这孩子便是有心游历四方,也是她的自由。”
高登云眼睛狠狠盯着他们,又看向知白观,已是怒了。 小门小派,不懂规矩! 有他们这群为老不尊的在前,难怪会生出这样多的妖异祸事! “你们若是执意护着她,今后月火谷再有端倪,恐怕没人敢再出手帮扶!”
这话一出,已经是明面上的威胁了。 知白观的人不住摇头,同样像是被辜负善意一般,扼腕叹息不止。 “明年元贤仙会,月火谷未必还能登堂入室。”
他冷声道:“纵容妖孽,不束不止,又与金烟涡那众浑浑噩噩的蠢货有何区别?!”
汅惟道尊脸色大变,一巴掌扇上去,打得极响。 “在我救命恩人面前,容得你这样放肆?!”
涂栩心冷冷看着,严方疾已是面沉气敛。 老师祖心知无法谈妥,挥袖起身:“送客吧。”
三方不欢而散,就此别过。 霸鲸楼和知白观的人走时均是明确表示,既然月火谷拒不配合,这件事他们便不会保密,任凭天下人评说议论。 至于被扇了一耳光的高登云,连霸鲸楼的吞山鲸都不肯再进,当场攒着一股子怒气御剑疾走而去,怕是先人一步告状去了。 老师祖目送两路人离开,站在山谷入口久久未走。 “……山雨欲来啊。”
涂栩心低声认错:“是我反驳的太直了。”
“如果当时虚与委蛇,哄着这些人的面子……” “不可。”
严方疾否决道:“让一步,避一世,越退越被拿捏要挟,恐怕反而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老师祖转身看向涂栩心:“宫雾的身世,转生庵那里还查得到吗?”
严方疾想起那段旧闻,一脸嫌弃:“转生庵不杀过来都是好事。”
老师祖愣了下:“你连尼姑都能得罪吗?”
涂栩心捂脸认错,被结结实实连揍好几下。 “你啊!你啊!”
“师祖您年纪大了打人可不行啊!!”
与此同时,宫雾正在修剪花圃里的杂枝。 有六珈宫的弟子小心翼翼找过来,先是扶着门沿往里头看,嘘声引她注意。 “小雾!你那豹子在吗!”
“睡了,怎么了?”
“那寂清师尊在吗?”
“他有事去找老师祖了,”宫雾纳闷道:“你到底找谁?”
“找你,”小弟子摸了摸后脑勺:“我们师尊找您过去一趟。”
“好,这就来。”
宫雾隔着屏风和闭关练功的师兄打了声招呼,跟那弟子一同去了六珈宫。 比起冷冷清清的自家宫里,此处收了数十个弟子,到处都能一眼望见好几个人,让宫雾有些不习惯。 大家看见她也是一愣,有的小声打招呼,有的甚至露出崇拜又惋惜的奇异目光。 宫雾无暇辨认不同表情的背后含义,快步进了主殿。 程集坐在主位,快速让她免礼入座,吩咐弟子上茶。 六珈善医,云藏善毒,弟子们也是在开蒙之后各随喜好拜入门下,深行自造。 此地药修众多,白日里不点焚香也有清苦的药香味,且每一次来都不一样。 “东麓师尊这次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程集酝酿了一会儿,把她离开之后的事如实道出。 “你那小豹子……胃口稍微大了一点。”
宫雾从金烟涡回来,在矮松下碰见它呼呼大睡,像是没有出去过,也就摸了摸毛没有多管。 程集一提醒,她倏然而惊。 “它去膳房偷肉吃了?!”
程集笑容很勉强:“它……溜去山外,杀了十几只羊,咬死了两只耕牛,还险些伤人。”
“除此之外,谷里的孔雀也差点被吃,还好飞得够快。”
宫雾登时困窘地起身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前两日有这些麻烦!是我没看好它!”
“不着急不着急,你别行礼,”程集也有些惶恐地起身拦她:“我都料理好了。”
许久以前,宫雾为她挡了一刀,在她面前失血过多而死。 程集一直都记得。 她性格内向腼腆,不善表露真心,平时说几句感谢的话都会脸红,没法像严方疾那样豪迈地收人作义女。 但至少料理这些小事还是可以的。 “那几家农户,我已经赔付好了钱款,帮他们重新买了牛羊。”
“你那豹子,我引回昙华宫后喂了些安眠的草药,让它多睡些时辰等你回来。”
程集说到这里,又有些局促地摆摆手。 “我不是要夸耀自己做了什么,就是想让你放心。”
宫雾同样愧疚自责,把这豹子的来历仔细讲了,纠结道:“我不忍心杀它,但也不想看它滥杀无辜。”
程集仔细听完,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它有灵根,留着不是坏事。”
“你如果引它向善,教它道理,便是飞禽走兽也有开悟的时候。”
她说话温柔,不急不缓的声音很能安抚人心。 宫雾怔住:“您是这样想的?”
程集温和道:“诸天神佛各有坐骑,它将来听命于你,乘着你四处为善,一样是积了功德。”
“既然它有灵性,能听得懂你说话,你更要珍惜这段缘分。”
小姑娘再回昙华宫时,有些愣怔出神。 “宫花橘!过来!”
恰巧姬扬推门而出,见她领着豹子往外走,问道:“你要去哪?”
“带它出去道歉。”
“……?”
-3- 有灵契在,这豹子并不用牵绳便会听她命令。 但为了让沿山的村民安心一些,宫雾还是拿锁链拴住了它的脖颈,先牵去六珈宫再次致谢,以及问清了它咬死牛羊的具体地方。 小姑娘深深鞠躬时,豹子本是满不在乎地把头扭到一边张望旁处,却被灵契压着脖颈被迫弓身向下,和主人一起弯腰认错。 它有些烦躁地低吼起来,偏偏身体不受控制。 宫雾以灵力强压着它,直到橘豹彻底安静以后才松开钳制。 程集看了一眼日色,叮嘱道:“早些回来,不要让我和你师父担心。”
“嗯!”
于是山上多了一道奇异的景象。 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牵着一只花豹漫步远行,那豹子闷闷不乐地晃着尾巴,但奇异的驯服于她。 沿路有插秧浇水的农户瞧见他两,都纷纷诧异地看了许久。 道歉并不简单。 统共七家农户受了损失,但四家都闭门不见,隔着院门远远地叫他们赶紧走。 也有农夫破口大骂,把大瓢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老子养了好久的羊,还有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子,眼睛都没睁开就断气了,你知不知道!”
宫雾同豹子被浇了一身腥水,仍摁着它鞠躬道歉。 “对不起,以后我会管教好它。”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疯了吧,养什么豹子啊?!你当你是皇帝不成!”
橘橘瞪着眼睛看她的反应,被牵走时还在仰头看她。 直到七家农户都道歉完,宫雾才牵着他返回山谷,一扬手把铁链取了。 “橘橘,你是豹子,吃肉天经地义。”
豹子很缄默地走着,不再发威式地低吼。 “你可以吃豺狼虎豹的肉,吃凶恶坏人的肉,路边如果有山匪劫掠钱财,你把他全吃了都行。”
“但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明白吧。”
“哦对,”她擦了擦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又想到一个办法:“夜鸩山离这里不远,你将来跑步快了,可以溜达过去放开了吃。”
“但是那很危险,你过去了可能受伤。”
说起夜鸩山,她在回来之后还记着那个大和尚,问过他的下落。 杜韧师姐说他早早走了,但是留了三枚纯白银杏叶子,说今后山谷里有任何事要求助,都可以凭这个去大无相寺见他。 一走神的功夫,花豹不知从哪叼来一只野兔子,拿头顶了一下她的手,似是询问。 “吃吧。”
宫雾停顿片刻,又道:“你省着点,别把全山的兔子捉绝了。”
豹子跟吃小糕点似得两口咽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翌日清早,昙华宫门前传来一声惊叫。 “我的——老天爷——” “有人没人啊!!快点出来!!”
“熊!!是熊啊!!!”
宫雾来不及换寝衣,冲出去时比早起的师兄慢一步,一眼就看见庞然大物堵住门口,身上还冒着热气。 豹子趴在山熊旁,打招呼般摇了下尾巴。 姬扬深呼吸着开口:“也……不算出格。”
熊已经死透了,就是不知道它是怎么给拖过来的。 宫雾艰难道:“你想吃这个?”
豹子点头。 “慢!!”
旁宫弟子出声道:“雾雾!我能不能蹭点熊的指甲入药!”
“哎哎,我先来的!”
“雾雾!!熊皮能不能分我一点!”
“三师兄,快回六珈宫叫人,这里有刚断气的熊诶!!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熊!!”
没过多久,大半个月火谷的人倾巢而出,大清早把昙华宫前的走道堵得结结实实。 “真是一整头熊?!”
“怎么弄来的,眼珠子还剩下吗?!”
“宫雾宫雾!你能不能帮我们弄头狼回来!”
涂栩心本在睡懒觉,被吵得实在没法睡,披着外套一出去,发现各宫的人都拿着刀聚在门外。 宫雾被姬扬押回去换衣服了,暂时还没回来。 几个弟子吵来吵去,有的不小心撞了下熊旁边的豹子,有记得说对不起。 豹子晃了下尾巴,表示原谅他了。 “我们先来的,早就说好了要用这块儿入药!!”
“你跟谁说好了!我上个月还帮小雾扫过晒药庭呢!”
宫雾匆匆换好衣服,看见门前人越来越多更是头大,拍了拍豹子的脑袋道:“我们先把它抬进来,可以吗?”
豹子听话的起来了。 不过多时,场景变得更是奇异。 两排人手持药匕有条不紊地开剖分解,将皮肉神经脂腺一样样的分开,连指甲都仔细擦净。 而肥厚熊肉也一并被捎带着切下来,还给顺手片好了放在食盆里,递到豹子面前。 橘橘来者不拒,给一碟吃一碟,给一盆吃一盆,眯着眼任由姑娘们摸他下巴。 宫雾害怕出什么意外,一直守在近处,听见呼噜声时警告性瞪向它。 “无事无事,”六珈宫的师姐笑道:“我家养的花猫也喜欢这样呼噜,这是舒服高兴的意思!”
花听宵同样喜欢懒睡,来迟一步连声道亏了亏了,一挽袖子冲进人群里跟着忙活。 “脂腺是这样剥的吗!”
“上课到底竖着耳朵听了没有,这刀子下的是要做乱炖呢?!”
也有人在悄声感叹。 “你们知道寂清师尊养的灵鹿吗……先前就是叫熊半夜给抓伤了几只,当晚就死了!”
“这儿原来还养过一群鹿?!”
“可不是嘛,后来他把鹿都送人了,自己留了一只,闲得发慌又去收徒弟了。”
熊肉又硬又柴,并无多大药用。 弟子们联手把所有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肉一丝不落地全部喂给橘橘吃。 豹子很宽心地把熊皮熊尾都让给他们,双方相处很是愉快。 等一群人送走之后,宫雾才长松一口气,给沾了血迹的地砖泼洒清水。 豹子圈着尾巴蹲坐在她的近处,好奇地看她在做什么。 “宫花橘。”
一被叫大名,豹子打了个激灵,怕她又要罚自己鞠躬。 宫雾欲言又止,只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别某天清早把大毒鲵扔过来。 拜托了,谢谢。 热闹散了之后,涂栩心又回去补了一觉,下午把两个徒弟叫到了一起。 “有个事,咱们得聊聊。”
姬扬已听闻有关知白霸鲸的风声,敛眉垂眸着等他宣布此事。 宫雾还在尝师兄泡的茶,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涂栩心伸手一指宫雾:“你看,她都快要进开阳境了!”
姬扬&宫雾:“……?”
还真是。 宫雾虽然身至瑶光不足半个月,但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从瑶光九品跃至一品。 正如姬扬先前那样,她在金烟涡又死一次之后,周身泛起月晕般的光泽,只是自己浑然不觉。 涂栩心看得惋惜又欣慰,摇摇头道:“我得多吃几碗长寿面,争取将来能去天上看你们。”
宫雾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地用灵视看自己双手,惊诧地啊了一长声。 “师父,我居然快进开阳境了!”
涂栩心抹眼泪道:“你不要讲了!”
“我都不知道……”小姑娘很恍然:“活过来以后,一堆事乱糟糟的,我根本没顾上来。”
“你还没有升,”姬扬冷静地说:“需要破境。”
“师父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教你这件事。”
涂栩心终于被提醒正事,嗯啊一声,严肃道:“对,我叫你师兄来,是想一起陪你破境。”
当下此刻,宫雾已是灵海满溢,处在破阶晋升的边缘。 可她还需要再被推一把才能突破瓶颈。 “世间破境,主流三法。”
涂栩心严肃地举起一根手指头,仔细讲课。 “第一种,就像你师兄那样,在激烈交手里贯通灵窍,有所大悟。”
“不一定。”
姬扬摇头:“我那日亲手杀了她,无情道心亮了一痕。”
“——哎这样吗?”
师父强咳两声,又竖了一根手指头。 “第二种,是闭关悟道,自除心魔。”
“像你师兄这种无情道修,心魔会有很多,随便打个坐都能碰到。”
说到这里,涂栩心很惋惜地敲了敲宫雾的脑袋。 “你脑袋里空空荡荡,我觉得难。”
宫雾捂着头小声道:“我还没试呢。”
“第三种,就是凭借秘境的助力。”
涂栩心掏出罗盘,推到桌子中央:“各类秘境皆有裨益——除了平平。”
他这个天下第一倒霉蛋,每年能摇到其他秘境的机会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摇着一回,还是大凶之中的大凶,断然不可能冒着性命危险进去试。 “所以……小雾,你怎么选?”
宫雾正襟危坐,已有打算:“闭关。”
我想亲眼见见,我的心魔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