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沉寂的黄昏,越来越大的山风一阵接着一阵,让这一片遍布坟茔的竹林枝叶摇曳,营造出了一派迷影幢幢的异样感觉……只不过,此情此景却反而十分贴合辛追虎此时追悼丘老六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大半个时辰已经“滑”过去了,然而独自呆在丘老六的墓前,似乎真的让辛追虎暂时忘记了时光的流逝。在重情重义的“北虎”看来,唯有像这样沉浸式的默默悼念,方能稍稍寄托了一点自己的哀思……着实伤感了好一阵子之后,仍然身处巨大悲痛之中的辛追虎,一时间顿感天地间他一个人实属十分渺小的存在,同时也对种种世间俗事顿感万念俱灰,在这种状态下——他的警觉性似乎也骤然降低了许多……辛追虎有所不知的是,此时他极度的悲天悯人,对某些人来说——却无疑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就在这一个时刻,早已悄悄潜伏在竹林深处的一个蒙面人,心中不觉感到一阵窃喜:真乃天助我也!遇此良机,这一次就不怕不能得手了!他迅速从腰间摘下一只精制的弩机,用力拉紧了弦线,再装填上一支弩箭。这个准备实施偷袭的蒙面人,用十分熟练的动作平平地举起弩机,沉稳地向他的“猎物”进行瞄准……然而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又让他暂且停止了完成下一步的动作。也许觉得两位老友应该对饮一下了,辛追虎从刚才提过来的竹篮中捧出一罐陈年花雕,拔掉了盖子,往丘老六墓前的地上洒下了一大片。接着,他抓起酒罐子,仰起脖子灌下了满满的一大嘴……就在这一个瞬间,竹林里的弩弦骤然响起——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飞一般向辛追虎射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是由于辛追虎自己无意间做了一个歪打正着的动作,还是他毕竟觉察出了异动而作出反应——反正就是那只酒罐子稍稍一偏,就恰好把那支暗箭给挡掉了!“可恶!”
蒙面杀手有些懊恼,急忙又拉满了弦,装填上了另一支弩箭。然而,待到他准备重新瞄准目标之时,却猛然发现——那个该死的人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蒙面杀手只顾着往四面八方搜索他要找的目标,却浑然不觉——在自己的头顶上,已然笼罩着一个无比犀利的杀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狼牙箭夹着凄厉的呼啸声,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疾射了过来!这支响箭同时给两个人报了警——想要实施逆袭的辛追虎只好暂且罢手,而险些就要报销的那个蒙面杀手则闻风而仓惶逃命……当下,辛追虎心中十分明白:江湖上极其善于以暗箭杀人的两大煞星——“猛隼”和“毒枭”都已经到齐了,无奈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却是断断赢不了他们的。于是,他只好长啸一声,施展起了轻功,于十数个纵身腾跃之间——早已逃离了对手足以杀人的那个范围。……清风习习的泷江之畔,有一个向江中突出的小山崖,在那上面依地势之便,巧妙地筑有一处临江小榭。单单从其主人选址的眼光独到,便不难推测出其不一般的修为与身份。在那宁静清爽的江边,此时突然凭空响起了一阵悠扬动听的琴音,若是细细品来,那些乐音于平缓和乐之中,似是隐伏着雄兵百万!显然,奏琴之人不但精通乐理,而且胸藏过人的韬略。这个时候,江面上随着波浪漂来了一叶扁舟,船头上静静地站着一个头戴方巾、年纪约五十开外的儒者。他应该也是听到了那一阵琴声,于是循声寻去——举头望向了那一处临江小榭……那位儒者的眼力所及,乃是距离临江小榭的栏杆不远处,有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正在抚琴抒怀。一会儿,随着一支曲子正演绎得渐入佳境,弹琴之人面有欣色、似是颇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觉……无奈,走廊上骤然响起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分不解风情地粗暴打断了这个美好的时刻。紧接着,一名僮仆轻轻掀帘而入。弹琴男子面露愠色,展指摁住琴弦,没好气地开口问道:“何事?”
“禀主子,是南先生来了。”
僮仆低声禀报。“哦?就因为他,你就这么心急火燎地搅乱了我的雅兴?”
“主子,您忘了?之前是你特意交代小的——但凡南先生一来,无论何时即刻禀报给您?”
僮仆战战兢兢地小心回着话。中年男子斜眼看了他一下,懒懒地说:“那么,就叫他进来吧!”
僮仆答应了一声,如获大赦地退了出来,跟那一位刚刚乘船顺流而来、此刻正候在走廊的来客传达了主人的意思。那么,这位如此不识时务地硬闯进来的“南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正是在前几天的半夜里,突然造访香炉峰无名道院的南鹤子。南鹤子这么急急火火地赶到泷江之滨,无非就是要把辛追虎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告知他的“知遇明主”——毕云开。十几年前,朝廷在着手筹建“北冥阁”监查机构的同时,其实也在暗中留了一手:直接授命毕云开秘密组建“凌云台”。这“凌云台”的实际权限比“北冥阁”还要高,只不过它自建成之日起,便一直只能在暗中进行活动,然后直接向“蔚王爷”请示与汇报。由于是全保密的暗黑机构,凌云台自最高主官毕云开以下,所有人员平时只用代号称呼。主官毕云开在内部被人尊称为“台尊”、“主子”,在外面其实也有一个罕为人知的代号。江湖上对此隐隐有所传闻,更有些人大胆猜测:毕云开或许就叫做“辣雕”。当下,南鹤子把辛追虎在山道半路上金蝉脱壳,躲到木屐道人那里,而后又不知所踪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详细作了汇报。毕云开听闻,气急败坏地嗷嗷大叫:“好你个狡猾如狐狸的北虎!现如今,又一次次地让他给逃脱掉了,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
南鹤子沉吟了片刻,轻轻捋着那一小撮山羊胡子,缓缓地说道:“主子,不急,不急……”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旁顾无人,方才凑了过去,压低了嗓音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