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畋一跃而出站在便于瞭望的中心塔台之后,就见到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座寨垒所正对的大片山林,仿若是在夜色下一下活了过来一般;风摇树动、暗影重重,不知道多少兽瞳的闪烁期间。
又在成排连片闪烁不已的火器竞相迸射之下,随着一团又一团按照预先标定的射界,争相抛投而出的火油罐,在黑暗中炸裂开来和火花迸溅如雨。瞬间照亮出大片大片地面上,奔涌而至的密密麻麻兽潮。 一时间,激烈的鼓号和叫喝声,密集的火器放射与火油灼烧、火药爆裂、刀枪斩击声;还有兽潮滚滚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咆哮,与被击杀、践踏的惨烈哀鸣声;此起彼伏的密集交织成一幕惨烈奏鸣曲。 事实上,从一开始乘夜偷袭的兽潮,触发了外围拦网和拌索上示警的响铃,再到踩踏触发埋在地理的发火雷;又掀翻、撞倒用来阻滞的拒马、拦栅;踏平插着尖桩和竹签的壕沟、陷坑,也不过是片刻间。 这些似乎不知畏惧和恐慌为何物的异兽,就已然踩着一路铺陈的同伴尸体;冲到了内圈的胸墙下。然后,才遭到了多层阵列的各种火器,劈头盖脑的迎头痛击;几乎是尸横枕籍的在胸墙下迅速堆叠起来。 然后,位于土垒上的炮位也开始轰鸣发射;交替迸射而出的灼热铁球与散弹,也纷纷落在汹涌而至的兽群之中。前者以曲折弹跳的弹道,击穿崩碎了所过之处的兽躯;而后者以扇面将成排异兽击退贯倒。 又有阵垒中抛射的火油罐,在前赴后继的兽群上方炸裂开来,而漫天火雨迸射溅落在,那些最为密集的兽群中;刹那间粘附烧灼的剧痛,也让这些狂暴向前的异类,突然出现些许混乱乃至相互撕咬起来。 而有了这么一个骤然出现的缓冲和间歇,也让更多近战的刀排兵和披甲矛手迎上前来。将那些乘着阵列火器,相继装填的短暂停顿,而争相冲过胸墙的漏网之兽;合力戳刺、砍劈着围攻扑杀在阵线之内。 然后,仅仅是这一照面的片刻之间,就造成了阵垒沿线至少上百人等伤亡;还有人直接被扑上来,又被打杀的异兽给活活压死在身下;或是交替迎战中被不小心拉出阵线的掩护,在兽潮奔涌中尸骨无存。 但是,居高观战的江畋反而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之所带来的底牌可远不止眼前这些,也还没来得及完全展露出来。倘若兽潮都是这种狂突猛进、毫无战术可言的一波流,那就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因为,只要摒除了令人猝不及防的偷袭,在战术上制造的突然性之后;这种只凭本能无脑扑杀的一窝蜂/兽潮战术,是消耗不过准备充足而训练有素,还有工事依托的人类军队,由此越发彼消此涨起来。 就在这些原地布防的将士,成功斩杀了最后一只仗着体型硕大、皮粗肉厚,带着满身箭矢和皮开肉绽的伤口,冲进阵线、四下冲撞践踏的大角犀形异兽后;那些因为火焰四散外围工事的兽群也骚动起来。 随后,似乎在某种无形的震慑和力量驱使之下,这些三五成群的异兽,突然间就狂暴无比的相互撕咬和扑杀起来。转眼之间就咬住其中受伤最重,或难以行动的同类头颅四肢,鲜血淋漓的撕碎吞噬一空。 而在这些异兽撕咬之间,那些溅射的污血和乱飞血肉皮毛,无意将持续燃烧的片片火光,给浇熄压灭了不少的同时;剩下那些异兽身上的伤创,也在大口吞噬了同类后,肉眼可见的出现不同程度的恢复。 如此当面自相残杀、相互吞噬,而又迅速恢复过来的血淋淋一幕;也让阵前大多数士卒不由头皮发麻为之一窒,出现了短暂的失声;还有的人甚至手中兵器都握不紧,而靠倒在一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来。 然后,更多奇形怪状的兽群也涌出了黑暗,黑压压的充斥着山林一侧的视野。然而,它们却没有立马冲击或扑上前来;而在某种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中,原地分成了数股之后,又持续不绝叫唤了片刻功夫。 随即,十数只体型硕大,身上还披着类似具装的大兽,在弥散的烟火之间骤然现身。而在这些异兽身边还跟随者若干,同样端持兵器,身披甲胄的奇形怪状鬼人;就这么驱使这前沿的兽群如潮奔涌而至。 而在副将庞勋的亲自奔走督阵之下,已经拉走了伤员和尸体,重新完成整队和修补阵线的那些前沿将士,也不由出现了些许骚动和哗然。随后江畋就知道为什么,有人已经认出来那貌似是阵亡友军的遗物。 好吧,想不到如今这些鬼人和异兽,也懂得简单战术和利用武器铠甲了。当江畋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四路进击的官军,会遭到灭顶之灾了。事实上就算是合兵一路进击也没辙的。 因为,在那种无法投入和铺开兵力优势,也没办法发挥军阵和兵种配合的加成,视野有限而预警不及的山地密林里;一旦遭到异兽集群的冲击,简直是一场灾难。哪怕零星偷袭和骚扰也不免令人疲于应付。 “官长,是否可以让儿郎们上前预备万一了。”随后,就见身边待命的直属校尉林九郎,主动请示江畋道:“倘若这些鬼人夹在兽群中乘乱进击,以眼下这些地方将士的状况,只怕挡不了多久就会生变的。”
“暂且无妨,你们先做好迎击和接应的准备,但是不要轻举妄动。”
江畋却是轻轻摇头道:“倘若眼下这些人马,连据营而守都做不到,那日后又怎么面对其他兽祸,这是一个长痛不如短痛的必要的代价。”
下一刻聚集在外围的兽潮,已在如同拍浪一般的咆哮声中汹涌而至。然后又在重新加强和更替过的阵垒背后,烟火四溅密集攒射的弓弩火器下;浑身血花迸溅,插满箭簇,参差不齐的接连栽倒、翻滚在地。 除了后方抛射的擘张弩和铁臂弓之外,又有加入营中的绞车弩和木单弩抛射;又有插满箭簇并联发射的的火巢车/一窝蜂,使用铁膛发射铁渣的箍木炮/满天星;几乎是接二连三的轰击在咆哮突进的兽群中。 然而这一次的兽群,却是在某种无形的带领之下,同时分成了前后数波的多头攻势;并且相互之间还松散来开了距离;因此也大大降低了相应杀伤效果;往往只有被炮子正中,或被巨矢贯穿才会骤然停顿。 因此,转眼之间有浑身带伤冒血的凶兽,相继冲破烟火弥散的前沿,跃上了营内士兵所据守的胸墙和营栅,然后被严阵以待的林立长矛刺穿身躯和头颈,又在垂死挣扎间被贴近的刀斧,斩断四肢劈开头颅。 但在这些凶兽负隅顽抗的挣扎之中,也同样抓咬着扑倒、践踏、撞翻、掀飞,身边争相聚拢围攻的士兵;制造出同样惨烈的伤亡比。因此转眼之间,随着墙边迅速堆积尸体累累,阵线上的缺口也越来越多。 这时候,阵垒后方也终于响起了数声短促的擂鼓,然后又是一声尖锐的金板响声。作为殿后和督阵的两团金吾卫士兵,也骤然推进上前,猛然投掷出一排碗口大的球弹来;越过同袍头顶落入争相涌入兽群。 下一刻,如闷雷般的连声震响和轰鸣,随着连片炸裂迸射火光烟团升起;那些涌入阵线的异兽也被掀翻、震倒、滚落下去;虽然又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爬了起来,但却停在原地,似乎暂时失去了攻击欲望。 然后,那些陷入缠斗和混战中的士卒,虽然同样给被近在咫尺的冲击,给震得七荤八素;当也得以在后队同伴的搀扶和拉扯之下,迅速脱离了与这些阵前异兽的缠斗和死战。而接替他们则是全新的生力军。 那是数排横阵以对,从头到脚覆盖精铁甲胄,只留眼部外露的重装甲兵;他们手持人高的长柄陌刀和双持的长柯斧;在短促而激荡心魄的鼓点声中,随着口令赫赫同声小步逼近涌入的异兽,齐齐挥斩如轮。 刹那间就像是一道铁人组成的绞肉机,又像是一排犁过地面的联合收割机。那些主动扑前或又是被卷入其中的异兽;刹那间就化作了漫天血雨和残肢断体纷飞。正所谓是:“如墙而进,所当之敌,人马俱碎。”
转眼之间,闯入营垒内的二、三十只异兽;已化作一地的血肉狼藉。而见到这一幕身临一线的镇将庞勋,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作为山西都督府下辖五镇戍军之一,这都是他在宁武镇所编练的亲锐健儿。 而站在高台上的江畋,也不由点点头,陌刀阵这种长兵战术,果然是具有大型生物的特攻效果。反倒是普通火铳,在对付这种皮粗肉厚的异类面前,效果还不如强弓劲弩之类的冷兵器,或是炮射散弹管用。 然而下一刻,就有数只大过牛一圈的披甲兽类猛然飞扑而入;同时拍爪和撕咬在那些,原地巡梭不前的异兽身上。顿时就在惨叫连声中,将其重新驱动起来扑杀向前。而顺势连斩数波的陌刀阵却略显疲态。 最终被一只披甲兽撞进了队列之中,虽然很快就被交相斩击、砍析的浑身血肉横飞;但也仗着体型的硕大,在转身翻滚之间,接连撞倒、顶翻了至少十几名陌刀兵;由此也破坏了原本整齐划一的绞杀阵形。 但好在其他待机的生力军,已从两翼的间隙掩杀过来;持矛挺牌的再度抵挡住了,那些紧随其后的若干兽群;再度纠缠厮杀成一片。与此同时在阵垒的另一侧,却突然响起当当作响的连声金板;告警。 江畋不由转头一看,却是布置在阵垒侧后两翼的炮垒,不知何时遭到了摸到近前的持械鬼人围攻;而在一片刀枪戳刺、火光迸射的嘶喊中跌坠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