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傲然于北城商界的聂氏金童,二十岁入聂氏,二十二岁直接接管分公司,二十三岁进入董事会,二十五岁成为最年轻的副总,二十八岁将自己的兄长聂靳朗斗败,在一场兄弟之争里厮杀而出,彻底胜任为集团总经理……这样一位无所不能让人闻之心惊敬服的豪门大少,他竟然会有一天那样大哭。关戎跟随聂思聪这样久远的日子,他从未瞧见过。而周晓光却也瞧见了这一幕,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村子里,就静静站在院子屋子里一扇窗户前瞧着,也惊觉像是南柯一梦。想到从前,无论遇到何事,聂思聪也不曾哭泣,哪怕是在聂夫人的葬礼,也不过是红了一双眼睛。因为早知生命即将消失,因为更知晓病痛无法抗衡,所以近乎冷酷的面对死亡。而三年前沈斯曼的死讯传来时,聂思聪没有流过一滴泪。哪怕是在她的墓碑前,哪怕是众人谈起沈斯曼都会难过,哪怕是三年后他犯痴呕血……可如今,他当真是没有预料,沈斯曼原来有一日也会死去,她也会离开他,此时此刻,这一切让他终于落泪哭泣。周晓光从屋子里默默走了出来,关戎一看见他就上前去问,“你早就知道,沈斯曼在这里!”
那年聂思聪从凤凰镇归来后,就放了周晓光。而后他辞职离开,没有跟随邹非池,也没有离开北城。若说聂思聪对沈斯曼的死没有迟疑,那也并非如此,可周晓光是沈斯曼最亲近的人,他都没有动向,那这一切真的已成事实。周晓光望着前方处还死死拥住沈斯曼不放的聂思聪,低声说道,“我也是三天前。”
关戎听见他这么说,见他神色沉定,也不像是谎言。他们毕竟亲如姐弟,有些伤心是不会作假。眼见时过境迁,终于可以拨云见青天,也是由衷道,“只要沈斯曼还活着,怎样都好!”
周晓光望向那个正拼命推拒男人拥抱的女人,面对死而重生后的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却始终被蒙上一层灰,因为,因为……“她不好……”周晓光难掩愁绪。关戎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见沈斯曼拿起那方砚台,又要往聂思聪头上砸去。他上前去阻拦,急忙去喊,“不能砸!少爷!您都流血了!”
关戎终于来到他们身旁,一面去劝说聂思聪,一面去阻拦沈斯曼道,“沈斯曼,你看少爷已经流血了,再砸下去会出事!”
可沈斯曼不管不顾,阳光下的她唇红齿白,用粉雕玉琢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但她不说话,自从聂思聪出现后,她再也没有开口发出一个字,她只是蹙眉抿唇,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反倒是一旁的孩子们急于要保护她,朝着闯进来的人在喊,“放开沈斯曼姐姐!沈斯曼姐姐会害怕!”
“沈斯曼?”
聂思聪还扶着她的臂膀,他低头去看她,只见沈斯曼又拿起砚台,耳畔是关戎一声喊,“少爷小心!”
又是一记砸在额头,血染她的白裙,聂思聪听见后方处周晓光说,“你不用喊她,她听不见,也不认识你。”
沈斯曼一双眼睛清澈无比,却也茫然无知。“她疯了,失心疯。”
周晓光一句话像是惊涛骇浪,袭遍聂思聪周身。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沈斯曼活着。这是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沈斯曼疯了。这更是众人不曾预料的结果。聂思聪想要将沈斯曼接回北城照顾,可沈斯曼却偏偏不肯离开。众人也是没辙,和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无法正常沟通,若是真惹恼了她,那就愈发糟糕。任是聂思聪如何劝说诱哄,也都不能让沈斯曼上车。终于,邹非池也来到了村子里。周晓光去迎他。其实有关沈斯曼还在人世一事,周晓光确实不知情。对于沈斯曼的死讯,邹非池隐瞒的并非只是聂思聪,连他也一起瞒过。周晓光为了沈斯曼的病逝哭泣,将所有愤恨都转移到聂思聪身上,也全都不是虚假做戏。可他没有想到,邹非池摆了所有人一道,直至今时今日。周晓光来不及去细数邹非池这一次所为究竟有多过分,因为那份恼怒早就被喜悦盖过,“邹少,思聪少爷正陪着沈斯曼姐。”
时隔三年,邹非池站在院子外,他看见聂思聪围着沈斯曼在说话,就像是小动物围着自家心爱的女主人在讨一声言语。而沈斯曼不理不睬,她的世界里如今只有自己,谁来也不会理会,只要她不乐意。那砚台已蘸了水研成黑墨,她正陪着孩子们在画画。沈斯曼算不上是一位好画师,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她画得认真,一旁的孩子们也瞧得认真。而那个守候在旁的男人,倒是成了碍眼的人。“少爷,是邹总来了!”
关戎一声提醒,才放聂思聪回眸去瞧。果真是邹非池站在院子口,聂思聪又望向沈斯曼,这才缓缓走了过去。可他的目光,始终不肯从沈斯曼的身上转移,深怕一个转身,一个不经意间,她就会消失不见。邹非池身为邹氏当家人,在商场上自然和聂思聪有往来,这也是避无可避的事。邹非池以为三年后,聂思聪得知沈斯曼还活着的真相后,一定会对他大打出手。聂思聪是何等骄傲自负的人,他的心比天还要高,所以才会这样无视在他身边的她,这样默默的付出。可是此刻,当聂思聪走近后,他唯有一句,“多谢!”
他竟然感谢他?这下轮到邹非池感到意外,他侧目去瞧,聂思聪正一眨不眨注视着沈斯曼的方向。长时间的沉默里,两个男人取一支烟,打火机点燃星火,一明一灭之间就像是要前尘旧事一并抛却。可是下一秒,邹非池又是冷不防一句,将那些恩怨再次掀起,“这是你的报应!”
虽说沈斯曼之死只是一场骗局,可有些经过却是真,比如沈斯曼当年病发大出血,她的确是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那样痛苦生不如死,甚至是留下了遗言,而邹非池的确是按照她的遗言为她办理下葬之事。但沈斯曼不知道的是,她没有死成,可醒来后却疯了。这的确是聂思聪的报应,更是现世报,然而……“至少,她无忧无虑,比从前快乐。”
聂思聪的声音很低,低到尘埃里,那欢喜便盛开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