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上颠簸不定，江南不曾真的睡着，但他始终闭着眼睛假寐，陶野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安静的睡颜，剑眉紧皱，知他在想事情，也不打扰。“醒醒吧，到了！”
陶野熄了火，才去叫江南，后者终于睁开眼睛朝窗外看去，竟然是上海市警察局。“既然你不说去什么地方，那就跟我来干活吧。”
陶野无赖的解释。江南抬首，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警察局还是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像是遇到了大案子。“我来这里不方便吧？”
江南提醒他。“有什么不方便？”
陶野无所谓的耸肩，“走啦，你在上海待这么久，说不定还能帮上呢！”
他不由分说的推着江南就走，江南好笑的由他推着，两个人进了警察局。“去，把你们局长叫来！”
陶野对值班的小警察说，小警察上下打量他，只觉说话的男子年纪轻轻，俊俏的像个女人，一双桃花眼看得男人都意乱情迷。“你是谁啊？什么人都能见我们局长吗！”
小警察横眉竖目，没好气的说。“嘿，怎么说话的！”
陶野捋起袖子，江南真怕他就要打人，却不想他指着自己说，“谢二少爷，认识吗？我们要见你们局长，快去通报！”
江南苦笑，这个陶野真是从不按套路出牌。“你真是谢二少爷？”
小警察狐疑地看着他，他只是警察局最底层的一个职员，上海的大人物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南挑眉去看陶野，陶野头一歪，对他吐了一下舌头。“没错。”
江南咳嗽一声，无奈的承认。“不好意思啊，二少爷，小赵他没见识，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局长林朱田殷勤地端上两倍热茶，“不知二少爷找我有何贵干？”
“他不找你，我找你。”
陶野略带鄙夷的开口，这个林朱田自打他进门起就一直对江南献殷勤，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如此谄媚，令他有心戏耍。“你？”
林朱田这才正眼瞧他，“这是二少爷的朋友？”
他又去看江南，江南笑而不语。“听说前几日林局长捣毁了一个共匪在法租界的重要窝点。”
陶野语出惊人，林朱田浑身一震，腾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他只给南京打过报告，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就是局里没参与行动的人也不知道，何况外人。“听一个朋友说的。”
陶野认真回答。“朋友？谁！”
林朱田怀疑的把目光投向江南，后者正兴致盎然的欣赏办公室的布置。“戴笠，你认识吗？”
陶野挑衅的问，林朱田果然蔫了，他战战兢兢的坐回到沙发上，前几日汇报情况的时候，上峰的确说要派人来上海协助他展开抓捕审理工作，说着是协助，事实上是委婉的要他听从来人差遣。江南听陶野把戴笠称为朋友，不禁莞尔，他虽然是蓝衣社的佼佼者，十分受戴笠器重，然而毕竟年轻，辈分不够，怎么能与戴笠称得上朋友，不过是仗着林朱田没长脑子唬他一唬。“你……你真的是戴处长派来的？”
林朱田简直不能相信他要听从这个年纪超不过二十五岁的男子的安排，然而表面上他并不敢表现出来。“怎么，嫌我年轻？”
陶野一语捅破林朱田的心思，他讪笑着摇头，“怎么会，戴处长器重的人必定是少年英才。”
“我叫陶野。”
陶野提示他。“哦，陶先生。”
林朱田急忙弥补。“情况我都基本了解了，你说近几天会有特派员来上海，是什么意思？”
陶野言归正传，他虽然不大瞧得起，林朱田，可这样的人见多了也就有了抵抗力，什么放在心上什么不放在心上早已驾轻就熟。“噢，这个嘛……”林朱田把眼睛瞥向江南，犹犹豫豫。“自己人，说！”
陶野简洁的解释。“哎！”
林朱田恍然大悟，一副懂了的样子开始介绍情况。江南大致听明白了情况，对方设在上海法租界的中央财政局被警察局发现，抓捕了大部分党员，从叛变人员嘴里得知最近两天将有一位特派员到沪，接头时间是明天中午一点半，地点在华安饭店五零六房间，暗号为“常娥不悔偷灵药，碧海青天日日心”其他有关特派员身份的信息一概不知，他通过什么方式到达上海，陆路还是水路，什么时候到上海，也都不清楚。陶野同意从现在开始在华安饭店附近设伏，同时派人严密监视五零六房间的动静，选一位精干敏捷的警员冒充接头人引对方上钩。江南对他们的行动不感兴趣，只是五零六房间距离云枝的房间很近，他提醒陶野可不要牵连无辜。陶野一脸坏笑地嘲讽他，“放心吧，不会伤到你的小美人的。”
江南恨不得一拳打肿他的娃娃脸。谈完正事，林朱田给二人安排了住处，陶野钻到江南的房间里就不肯出来，缠着江南给自己讲他和云枝的事情，男人八卦起来也是惊人的。江南自然不肯说，他和云枝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又该怎么说给别人听呢，陶野不依不饶，他干脆躺在床上装睡，由着陶野折腾。早晨天刚蒙蒙亮，陶野就爬了起来，连带着江南也被他吵醒，“走，我们去华安饭店，正好让我见见你的云大小姐。”
洗漱完毕，陶野把外套递给江南，要他一起去华安饭店，江南也担心他们会出什么状况把事情闹大，连累到云枝，毕竟陶野的工作很容易伤及无辜。驱车赶到华安饭店时天已大亮，陶野无暇再陪江南，警察局侦辑处处长方伟低头哈腰的跟在他身后请示，江南也不愿意看如此官味儿十足的陶野，尽管他只是因为看不起这些人而故意捉弄。他来到大厅的长沙发上坐下，抬眼去望五楼的方向，昨天晚上他以为云枝会认同他，所以兴致勃勃的带她参加舞会，谁知她竟认为自己心胸狭隘，不欢而散，今天他在想好该说什么之前也不想贸然上去找她，两个人都需要认真考虑。几个服务生从大厅穿过，走上楼梯，江南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所谓的服务生不过是伪装的，每个人都步履轻巧，面如寒霜，有的腰间微鼓，想来是枪支，托着盘子，目光却四处扫视，五楼楼道的窗户后面有人影晃来晃去。江南暗想，只要对方训练有素，必然能够提前察觉，陶野若是拦截，定会造成混乱，到时的场面是否在陶野的掌控之内还是未知。陶野加入蓝衣社时江南还在德国，他曾极力劝阻陶野，虽然蓝衣社成立的本心是为了救党救国，但是其排除异己，独裁专制的做法不为江南所喜，党争之祸自古有之，从来都是两败俱伤，多少有志之士受其牵累，郁郁而终者有之，株连赴死者有之，江南不愿陶野看着在这种氛围之下变的偏激武断。陶野虽感激江南的劝诫，然而志向不同，终究难以接受，他加入蓝衣社两年的时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获得了戴笠的赏识，其背后的手腕可想而知。陶野对付过日本人，也打击过***，每一件事都做得雷厉风行，甚至江南也不得不承认，陶野做事的效率在他之上，清雨说那是因为陶野目标明确，无所顾忌，而他总是考虑甚多，难免畏首畏尾，可是江南不认为那些是多余的考虑，就像现在，发生混乱之后的事情陶野就未必考虑过，他只负责抓到人，无辜，伤亡，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想什么呢？”
陶野突然拍了他的肩膀，自觉在他身边坐下，江南收敛思绪，摇头。陶野人在这里，目光却已经把整个大厅巡视完毕，并不聪明的伪装服务生，楼道窗户的人影都已经消失不见，华安饭店看上去又与寻常无异。“安排完了？”
江南随口问，陶野点头，正色问他，“我做的事情在你的眼里恐怕索然无味吧？”
江南不知该如何回答，陶野很少与他谈论他的工作，但真要问起来他又说不出什么，说他同根相煎，还是告诉他人各有志。他敷衍地笑笑，想要跳过这个话题。陶野看出他的敷衍非但没有放弃，反而紧追不舍，“你当初反对我加入特务处时就说过党同伐异不是好事，但是你也没有拦我，因为他们的主义你并不认同。”
江南知他深意，总不希望两个昔日好友因为这件事情形同陌路，不过他的担心总属多余，在江南心里朋友之义恐怕要比党派之见深重的多。“好了，我走了，那边还有事情要我盯着。”
陶野忽而又笑了，沉重的话题是由他提起，又由他结束，其过程中好像没有江南什么事情，全是他的自言自语，江南感受到了陶野的变化，他不会再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谈论理想和信仰，可是内心已经难以动摇，江南突然想到一句老话：一条路走到黑，但愿陶野是从黑夜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