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气急败坏的跟江南讲话,江南近乎执拗的态度令陶野几度恼火不已,他坚持要陶野放过霍子岩。“陶野,算我求你。”
江南平静的说。“求我?你求我!”
陶野大笑,江南从来不会求人,这个词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而今天他认识了它,“你为了一个***求我!”
陶野的笑变成怒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江南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南不说话,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又一再挑战陶野的底线,他终于激怒了陶野。“你开始时骗我,千方百计的救严师先,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云小姐,我不怪你,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江南也不例外;清雨替他通风报信,我也不怪她,因为她从小就听你的。可是现在江南我问你,你是因为他是云枝的旧情人才帮他还是因为他是***才帮他!”
陶野的声音很大,国民党就是他的底线,江南可以因为云枝而帮霍子岩,但绝不能因为霍子岩的身份而伸出援手。江南继续沉默着,他的答案并不是陶野想要的答案。“哪怕大部分是因为云枝,小部分是为了***我都可以劝服我自己你不过是个痴情种子!”
陶野企盼的看着江南,他多么希望江南点头或者同意,但是江南没有。“如果云枝爱的是一个恶人,我也不会插手。”
江南淡淡的,充满歉意的,诚恳的回答。陶野就要抓狂了,他一脚踢翻了房间里的桌子,桌上的杯子花瓶叮玲玲的碎了一地。“请问需要帮忙吗?”
一个服务生窃窃的询问,被陶野一声怒吼“滚!”
吓走了。江南抱歉的看着满地的碎片,幽幽的开口,“为了这个胶卷,启夏丢了性命,我不希望她的命什么也换不回来,至少要霍子岩他们揪出名单上的日本人,也算是给她一点安慰。”
这次换做霍子岩沉默了,江南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启夏的死对他的打击无遗是沉重的,他因此而消沉郁郁寡欢,甚至云枝请他吃饭都被他拒绝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几本早已烂熟于心的书,几个小时也不动一动。“靠!”
陶野突然爆发,然后房间又恢复的沉寂。“你告诉严师先,如果再让我看见他出现在上海,他必死无疑!”
陶野摔门而去,走之前还拿走了江南的一盒烟。陶野倚着楼道的墙,他拿出一根烟塞到自己嘴里,点着火。一股辣眼的烟扑面而来,陶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他还是坚持抽着,直到眼泪都跑了出来,腰都咳得直不起来。“不会抽就别逞强。”
清雨嘲笑的抢走他手里的烟,熄灭后扔到垃圾桶里,“跟江南吵架了?”
她随着陶野也倚在墙上,两个人并排站着像是被先生罚站。“他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帮那个***,还拿谢启夏来堵我,知道我因为没有管好手下自责什么都会依着他。”
陶野颇为委屈,他把自己看成导致谢启夏死亡的主要责任人,希望江南能够谅解他,可在他看来,江南偏偏就抓住了这一点,让他无法拒绝他的所有要求。“他认定的事情不管你是不是会答应他都要做,你要是不答应说不定他会拿着枪把霍子岩护送到延安去。”
清雨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她对江南的固执也甚是无奈。听了清雨的话,陶野直直的挺起身子,一脸严肃,“你说的对,还是对付上峰比较简单。”
清雨忍者笑,同情的拍了拍陶野的肩膀,“没关系,很快就要回去了,就让杨伯伯好好管教他吧。”
陶野赞同的不住点头,他握住清雨的手就像找到了知己。霍子岩选择水路离开上海,他已经收到了江南的胶卷。手里紧紧握着胶卷,霍子岩站在码头回望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这里的洋楼鳞次栉比,民房也星罗棋布,这里住着中国最富有的商业大亨,也生活着一无所有的贫民。被称为“国中之国”的租界占据了城市大部分的土地,车夫巡警穿梭期间,他们是租界忠诚的仆人,奴颜婢膝的侍奉自己的洋主人,并为此自鸣得意。他要做的就是让破旧的民房改头换面,让一无所有的贫民衣食无忧,更要让“国中之国”在中华大地上消失,让中国人不再卑躬屈膝的面对洋人。船员催促着上船的乘客,霍子岩放下自己澎湃的思潮。送别的人群摩肩接踵,却没有一个是为他而来。也许江南没有告诉云枝吧,也许她还没有原谅他,也许她只单纯的讨厌离别,她说过离愁别绪最是恼人的,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好友远去却无能为力,那样的无助是她不愿经历的,可是因为他,她已经再次承受这种痛苦。是时候该离开,多余的留恋是两个人的伤害,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袂,带走他的思念和道歉,没有回应,用嘈杂的人声最好掩饰此时的心境。佛语有云: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他不惧生老病死,也无怨憎在心,唯有爱别离和求不得。“真的不去送他?”
江南透过车窗看到霍子岩提起行李箱缓步踏上舷梯,他的每一步都是在与过去作别。后半句话江南没有说,“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
“不去了。”
云枝拉上车窗上的帘子,既然注定要分别,那么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区别呢。霍子岩站在甲板上,这里可以更加清晰的观察整座城市,甲板上的他在江南看来是那么渺小,每个人只有小小的一个点,他不再去看霍子岩,他的离去或者留下云枝都不在意,他有何必多添烦恼,今日他是来送别***员严师先,不是情敌,不是朋友。伴随着尖利的汽笛声,客轮缓缓移动起庞大的身躯,许多人聚集在甲板上挥手作别,是告别亲朋好友,还是告别这座城市,亦或是告别一段往事。云枝倚着座位,窗帘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她的脸浸入一片阴影之中看不真切,“下去看看吧。”
江南劝到。也许是江南的劝告起了作用,云枝猛的推开车门,不管不顾的向岸边奔跑。船已起航,霍子岩绕到了船尾,目送城市的离开。码头上一个青色纤细的身影在奔跑着,霍子岩的眼睛亮了,他举起双手挥舞着,没有遗憾,他要做得事情是伟大的,值得抛弃一切。云枝不停的奔跑,跑到喘不过气来,跑到庞然大物变成一个点,她在追什么,是霍子岩还是美好的爱情。江南也下车了,他就站在车旁,看云枝奔跑的背影,真怕她就这么跑走了,但是他知道云枝只有回头。她跪在地上,拼命的喘气抽噎,仿佛要集聚下一次奔跑的力量,然而这样的故事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先送你回华安饭店。”
云枝一步一步的走到江南身旁,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江南没有去扶她,就任由她自己挣扎着回来。“你也要走了,对吗?”
云枝抬起迷蒙的双眼,两个人相对无言。霍子岩没有抓到,陶野在上海的任务已失败告终,他要在今天回南京复命,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惩罚不得而知,他并不担心,有杨汉辰在,蓝衣社不会来真的,江南与他约定好一起回南京,就是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江南并没有告诉云枝他具体离开的时间,可云枝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就是今天,女人的感觉真是强大的可怕。“不要来送我。”
一路的沉默与压抑,谁也不说一句话,云枝的手肘靠在车窗上,用手背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霍子岩呢,他抛却儿女情长喜怒哀乐是为了什么,什么是他的“利”。“好。”
华安饭店已经到了,江南终于开口说话,他不愿意任何人来送他离开,会令他不舍。云枝似是了解他的想法,爽快的答应了,她是否承受的起另一场别离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是。”
云枝推开车门下去了,她站在饭店门口注视江南,江南会意的笑了,送别不必可以,最后一次分别就是送别,云枝要目送他离开。江南发动引擎,踩下油门,车开走了。云枝的视线随着车子移动,最后消散在拐角处。分别了,她爱的,爱她的,都散了,终了了,只剩她孤身一人,索性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云小姐?”
在云枝正要转身走入饭店时,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徐恩诚。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饭店又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云枝多少有些尴尬,面对徐恩诚近乎执著的追求云枝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不同于云枝在百乐门遇到的男人,他尊重她,给她足够的时间考虑,但又时时形影相随,尽管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意思,还是让云枝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今天没有去医馆吗?”
出于礼貌云枝还是与他攀谈起来,何况她并不讨厌他。“哦,今天去看了看医疗器械就没有去医馆。”
徐恩诚回答。“医馆只有你一个人挺累的吧。”
“还好……我刚刚看到谢二少爷送你回来的。”
徐恩诚问的有些不自然,男人的嫉妒心并不会比女人的弱。“他要走了,回南京,他不属于上海。”
云枝苦涩的笑着解释。“哦。”
不知为什么徐恩诚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来,江南离开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让她略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