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枪,她的心虽然疼,却也得到了解脱,她想江南死后,没有任何人能再得到他,那么她也就不必再心心念念了。冷川的子弹射入她身体时,她毫无知觉,她已经麻木了,如果江南死了,他一定也带走了肖靖琪的灵魂,没有灵魂的人还能不能感受到肉体的疼痛?肖靖轩替二姐擦掉了脸上的血迹,肖靖琪爱干净,甚至有点轻微的洁癖。他虽然恨二姐不争气的嫁给日本人,还是清楚的记得她的爱好脾性。他伤心是假的,可伤心之余他觉得二姐得死又是理所当然得,他为自己得这个念头感到可怕,所以他拉紧了黎欣得手。黎欣见过死人,她父母离世时她就在一旁看着,但她没见过满身鲜血得死人,有点恶心,还有点恐怖。肖靖轩抓着她得手,越来越用力,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然而她一句话也没说,反用另一只手擦掉了肖靖轩得眼泪。他流了眼泪,他自己都不知道。肖靖慈在妹妹得尸体前哭了良久,哭得几欲晕倒,但她知道还有另一具尸体等着自己,那是她丈夫得尸体。她步履蹒跚得走到谢启文尸体旁,谢启文得眉心多了一个狰狞得黑洞,“黑洞”要了他得命,肖靖慈却很偏爱这个“黑洞”,她轻柔得抚摸他眉心得伤口,就像抚摸爱子的眉眼,她嘴角弯弯,笑得比出嫁那天还甜蜜。地上的尸体,她的丈夫,她逃不过得劫,甘愿沉沦的深井,好在他没有铸下大错,她也可安心了。“姐!”
肖靖轩突然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然而已经晚了,肖靖慈静静地躺在谢启文身旁,右手拉着他的手,左手举着枪对准了自己得太阳穴。扣动扳机不需要多大得力量,柔弱的女子也能做到,肖靖慈就做到了。黎欣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她眼看着肖靖慈脑浆四溅,震惊不已,以她单纯的心思怎能明白肖靖慈求死的心呢?如果肖靖慈知道自己腹中已然孕育了个小小的生命,她在开枪时是不是会犹豫?他们一家三口在天堂相逢时,该是怎样一番场景,谢启文会不会悔悟?他们的孩子会不会责怪父母?江南双目紧闭,气息渐趋微弱,几乎感觉不到,徐恩诚已尽力止血,他脱掉了自己的衬衣为江南包扎,可是血染湿了雪白的衬衣,依旧浸了出来。徐恩诚满头大汗,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快送医院,或许还有救。”
徐恩诚擦了把额头的汗珠,他自认医术有成仍不敢给清雨和陶野任何希望。宴会厅的人群散得无影无踪,唯剩云枝站在原处,她不是不想去找江南,她不敢。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爱人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你是否有勇气走上前看他一眼。云枝在发抖,她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呼吸变得困难,她感到自己就快随江南一起死了,叫她这么死去她很开心。然而世界不肯安静下来,纷乱的脚步声从楼道穿出,云枝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杂乱无章,她不要看到濒临死亡的江南,可她不能不看,担架上的他文静的像个睡着的孩子,只是胸前殷红的血灼伤了她的眼睛,他的血顺着担架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形成一串长长的红珠子。云枝看着,就那么看着担架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她的目光,她的心随着江南而去,她的脚还站在原地。“你怎么还在这里?”
徐恩诚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他想云枝看到江南一定会跟他去了,不想她还失了魂的站在这里。“我怕!”
云枝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拽住徐恩诚的袖子,不肯放手。徐恩诚一愣,只见云枝的目光盯着地上的红血珠,仿若痴了。徐恩诚了解云枝的恐惧,但若是江南去了她却没见到最后一面,云枝会用一辈子后悔。“你想后悔一辈子吗?”
徐恩诚目视她的眼睛,他这句话似乎已经宣布了江南的死刑。云枝岂能听不出来,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落到地上和江南的血融在一起,“他真的……”云枝说不下去,她祈求的看着徐恩诚,梨花带雨,多希望徐恩诚说不是。徐恩诚看着她的模样,楚楚可怜,不忍说实话,又不忍骗她。江南伤及要害大量失血,以他的判断是危险非常了,急救医生说什么他都理解。云枝何等聪慧,从他的目光中还看不出答案?她忽的推开徐恩诚奔了出去,她是把今夜当做与江南的分别之夜的,但不是生死之别。云枝用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抚摸着江南灰白的面庞,他的身体冰冷,她就脱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上,顺便盖住刺目的鲜血,这血仿佛要跟所有人开玩笑,不肯将自己藏起来,定叫人看见它,它又钻过云枝的米白风衣渗出来了。“江南,江南……”云枝不住的呼喊他的名字,她不期望江南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只要他在听到之后不会沉沉睡去就足够了。“江南,江南……”清雨坐在一旁,她无法不给扑过来的云枝让开个位置,她只是江南的朋友,而云枝才是情人。她看云枝的手在江南脸庞滑动,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不晓得酸楚从何而来,仅仅是云枝亲密的动作叫她嫉妒,江南重伤,与他最亲近的人当是她和陶野才对,云枝却霸占了她的位子。但她又希望江南看到云枝为他担心的样子,希望两人可以为了彼此放下执着,恩爱到老。这样矛盾的心理叫她抓狂。陶野一直冷漠的看着云枝,她的担心和痛苦在他眼里都可笑至极,明明决心离开江南,何苦装作一往情深的样子给人看,但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能说,江南生死不明,驱逐他的所爱显得太过残忍。云枝的呼唤竟真的起了作用,江南的睫毛微微抖动,接着是眼睛。“江南?江南?”
云枝兴奋的站起来,清雨也站起来,陶野的依旧坐着,但挡不住他关切的目光。“陶……陶野……”江南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可并不妨碍他们听清楚,看,陶野把耳朵竖起来,跪在担架一侧,“告诉我爸……对不起……他……他……”陶野知道江南口中的“爸”指的是杨汉辰,他从来都是称呼谢庆华为“谢老板”的,“对不起”是对不起杨汉辰的养育之恩陶野像吃了摇头丸,“有什么话,你自己去说!”
他大吼,江南像是挨他训斥的属下。江南想要微笑,陶野总是这样,要他帮忙时嘴上推三阻四,实际干的很利落。可他没有力气微笑,只有眼睛发出了光,亮灿灿的。“云枝……”他扭头去看云枝,后者早成了泪人儿一个,失却了冷傲,失却了自信,让江南心声怜惜,“忘了我吧。”
他说,他不要像霍子岩令云枝苦等两年光阴,辜负两年的青春。他不止一次受伤倒下过,只是从未觉得死神离自己这么近,近到他自己都害怕。人之所以惧怕死亡,是因为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完成,江南也有很多事很多话没来得及做和说,他很遗憾。云枝忍下泪水,她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堵住了江南的嘴,“如果你不死,我就嫁给你。”
她目光决绝,什么倨傲,什么执着,都不重要了,她发现陶野说的没错,不肯牺牲只因爱的还不够深,她爱霍子岩不够深,所以不愿随他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甘在百乐门等他回来。她爱江南,深深的爱,只是到此刻才意识到有多深,所以她愿意为了江南成为普通的女人,在家做好饭菜,等丈夫回来,她愿意在“厨房”呆一辈子,只求江南活着。江南终于笑了出来,之前说过,他的微笑恍若三月春风拂面,融冰化雪,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再坚硬的心肠看到这微笑都会变得柔软细腻,现在也不例外。三个人仿佛要跟着他一起微笑,嘴角轻弯,唤醒灵魂深处的天使。江南停止了笑,所有人跟着大惊失色,一股血从他嘴角流出来,缓缓的流动。没掉一滴眼泪的清雨落下了泪,她用尽花言巧语欺骗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用。她不知道江南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她和江南一起长大,比他肚子里的蛔虫更了解他,更亲近他,他来上海,她一声不吭的跟来上海;他扳倒陈翠珠,她尽心尽力的寻找证据;他救霍子岩,她不惜背叛自己国民党员的身份,她待他仅是朋友之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