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经历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前一刻称兄道弟的战友下一刻尸身已冷,回首望去,果然是“尸山血海”!血水泥水泪水汗水交融,从未感受到的绝望,在战场上却深深的体会到了。黑云压城,阴风怒号,凄厉如百鬼夜行,戾气冲天,血气作呕,宛若置身屠宰场,只是待屠宰的不是羔羊是活生生的人。谢启洋迅速的翻过这一页,廖廖几笔足以唤醒他企图尘封的记忆。第三篇是为了一个叫“黄豆”的士兵而写的。黄豆,看到这个名字,谢启洋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干瘪瘦弱的男孩儿,他说他十六了,过了今年的生日就虚岁十六了,但他没能过今年的生日,他已经死了。死在谢启洋身边,一声不吭就倒下了。黄豆的父母在日机的轰炸下殒命,剩他一个孤苦伶仃不说,还整日吃不上一口饭,担惊受怕。谢启洋是在征兵点遇到他的,那时他努力挺直了腰板,向负责征兵的军官展示自己的强壮。仅谢启洋所在的一个师就已三次补充兵源,原来的老兵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所以他们只会欢迎前来参军的青年,不会拒绝,只是他还太小,用负责军官的话说他应该回家吃奶才对。他没有回家吃奶,家里没有奶,甚至没有房子,家就是父母和他,现在父母死了,家就是他。谢启洋收留了他在自己的连队,因为他说如果连部队也不收留他,那么他就要活活饿死了。谢启洋相信这句话。军队养不起闲人,黄豆的大腿还没有枪杆子粗,叫他和日军拼杀就是叫他送死,谢启洋安排他做了通讯兵,只要他能躲得过敌人的炮弹,把消息按时无误的传达出去就够了。但谢启洋刚把命令吩咐下去,黄豆还没来得及跑出一步,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在附近炸开一个大坑,碎片飞来,削去黄豆的半个脑袋。血,脑浆……便是谢启洋晕倒前看到的惨状。谢启洋擦干眼角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大哥启文告诉他的,他一向很听大哥的话,从不轻易落泪,遇到伤心事,或是独坐冥思,或是埋头大睡,然而这两年来他长大了,成熟了,落泪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战友情兄弟义本就是这世上最纯真无邪的感情,何有“轻弹”一说。“你扶着我嘛!”
一个清越的女声传来,带着三分娇嗔七分心疼,“哎呀,我这不是怕自己太重把你压矮了吗!”
男人的声音含笑,又不是倒抽几口凉气,发出“嘶嘶”的动静和木拐击地的声音,看来他应当是伤了腿。两个人的声音听在谢启洋耳朵里都很亲切耳熟,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一定是上海的“故人”,所以他不愿意回头去看一看。“噗通”一下,谢启洋的床抖了抖,男人直接跌坐在床上,他的床和谢启洋的床正是头对头。“诶呦!疼死我了,黎昕!”
是肖靖轩!谢启洋终于想起这个熟悉声音的主人,他竟也上了战场,或许现在称呼他“方靖轩”更为合适。